伊衡打开瓷瓶,只见红丸暗沉白丸通溜,眉心一皱问道:「这是什麽?」虽说这十年间她早已读遍云悠留下的医书,可也没把握能辨清所有的唐门毒药,更遑论遇上出自苗疆擅蛊弄毒的曲流阁后,将会发生何事?伊衡越想,越是忧心忡忡。
「白丸是哑药。」不理伊衡一脸惊诧,唐离缓缓说道:「服下之后状若天生哑巴,七十二时辰自解。我死了后这世上只剩妳清楚『那一夜』来龙去脉,先不说这十年来流阁亟欲探查真相,就说她本就迁怒云悠义弟,且流阁行事向来正邪不定,要是见着小叶子精雕细琢,眼眉神似父亲,说不准会对妳母女二人起什麽歹毒心思。可要是她将小叶子误认为哑巴,身带残疾,或许会动了恻隐之心,兴许会有一线生机。」
「唐大哥,你真为咱们着想便不该寻死。」伊衡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柔声劝道:「你就算不为咱们母女两人,也该记得你还有个七岁女儿唐曲悠,唐大哥你怎麽捨得让曲悠没了爹爹?」
这下子伊叶越听越是糊塗了。唐曲悠?娘怎麽从没提过唐伯伯还有个女儿?为什麽唐伯伯一直赶咱们下山呢?娘说爹爹总在天上看着咱们,难不成唐伯伯能飞到天上找爹爹不成?
听伊衡以女儿相劝,唐离父女天性,面上不禁闪过一丝苦痛,可虽然犹豫却仍道:「……我相信流阁会好好照顾女儿。阿衡,我……我不是个好父亲,妳答应我,千万、千万保守『那一夜』的祕密!」不等伊衡应下来,唐离已经转过身,拉起蹲在坟前的伊叶,细心嘱咐道:「小叶子,妳以后可不能再调皮,得好好孝顺妳娘。知道不?」
她年纪尚小,其实弄不清「死」究竟代表什麽,但看见娘一脸不乐意自然明白这不是件开心的事。也亏她鬼灵精怪,开口便软软央求:「唐伯伯,小叶子想跟曲悠玩,下回唐伯伯带她一起来看爹爹好不好?」心裡边想着娘说得果真不错,总叨唸自己人小鬼大。人小鬼大有什麽不好?这不,隔着唐伯伯的背,还能见着娘很是讚赏的表情。
听伊叶童言童语,唐离也跟着一愣,但随即琢磨透其中意涵:这孩子是劝自己别轻生,好个心思剔透的小人儿!唐离摇头笑笑,儘管牵起伊叶小手,将她交到伊衡手中。「阿衡,事到如今唐大哥劝妳还是回伊门去。虽说当年妳娘碍于门主身分,不得不依门规逐妳出门。如今十年已过,现今门主又是妳的亲弟弟伊行,他不会不顾手足之情的。再说,流阁对『伊门』毕竟还是忌着三分。」
十多年前唐离曾与叶云悠一同拜谒伊门,厅堂裡冷森铁柱上龙飞凤舞钩划:伊门人,一管笔,一页纸;一语评高下。曲流阁忌惮伊门,并非因为伊门有着绝世传奇神功,众所皆知伊门人不擅武事,但却能赢得江湖正邪两方人心,也就因着那管公正不阿的笔罢了。凡是身在江湖者,谁不想被记上一笔武功高低?赢了,江湖史录排上谱;输了,江湖史录剔排名。伊门人不沾江湖事,端地冷眼记载江湖史。无情如伊门,公正如伊门。有谁脑袋糊了惹恼伊门,岂不是自绝于武林排行榜之外麽?又有谁不会在伊门深陷困境时,抢着援手拉拢?曲流阁忌惮也源在此,她再放肆也不会想与整个武林为敌。
言到于此,唐离决意不再理会伊衡苦苦相劝,竟索性转过身去,面对墓碑盘膝而坐。阳光斜斜洒上他的背影,有瞬间伊叶彷彿真见着那称为叶云悠的爹。
娘曾说过,爹爹生前人称医侠,所以满柜子的医书自己是读熟的。那「侠」呢?家中正堂前挂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凑近打量还能瞧见剑上有几道新铁抹痕,分明是断剑重铸后的痕迹。当她偷拿了剑依样比划祕笈上的招式时,娘却寒下脸不许:「小叶子,妳爹留下的剑弥足珍贵至关要紧,怎能拿来胡闹!就算妳阅览祕笈心有所得,伊门门规不可恃武伤人、不可……」娘当时顿了顿,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罢了,我早就被赶出伊门,还谈什麽门规。」
小叶子不知道伊门是什麽,可那之后她再没碰过牆上断剑;但现在才刚踏入家门,娘就急急忙忙收拾行囊,还破例取下断剑、腰间繫上了竹笼,又带上她跃马疾行,匆匆离开。娘究竟要去哪?
「妳没见过舅舅,娘带妳去见舅舅。」伊衡迎着风执起马鞭俐落一抽,只见住了十年的旧屋越行越远,风裡熟悉的草药味越行越澹,一步步、一步步消失尽头。
连日来母女俩不分昼夜兼程赶路,伊衡一双墨眉却是一日紧过一日。周遭看似风平浪静,谁知道曲流阁是不是好整以暇藏在近处等待?曲流阁,不但是门派,也是一个人名。她身为伊门旧人,历来大小门派如数家珍;曲家所创的「曲流阁」落根苗疆百馀年,玩蛊弄毒,向来与蜀中唐门齐名,却少与中原打交道;到了第十三代阁主掌阁时,听说他性情古怪狂傲、喜怒无常,竟以门派名为独生女儿命名。而那曲流阁身为继任的第十四代阁主,同样承袭了父亲脾气,这唐离一死,唐门怕是难以善了。该怪唐大哥轻生麽?伊衡几次想了想,又自顾自摇头欲要将这想头撇开来。心想道,他也够苦了,自「那一夜」后想必十分内疚,却又因受制曲流阁的消行蛊,无法自缢以求解脱。
可说到底,那一夜究竟是谁错了呢?
云悠(下)
却说伊衡一路行来皆无人拦阻,估约穿过这片林子后再一日路程便能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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