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踌躇片刻,又同海棠对望一眼,应声去了。
太平盯着海棠,一字一字地说道:“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地说给我听,一件也不许遗漏。”她声音略沉,一双凤眼不怒而威,淡淡一眼扫去,竟令海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海棠迅速收起了那副顽皮的笑容,正正经经地向公主述说今天所发生的的事情。她一面禀告,一面试探性地向公主问一些话。公主方才的眼神实在太过严厉——比宫中最严厉的天后还要威严,她禁不住有些疑心,公主是否被人掉了包。
可是她一番试探下来,却又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公主的言行举止、神态仪容,都和先前一般无二,只是目光却沉淀了许多,就像是突然多出了数十年的人生阅历,早已经习惯了宠辱不惊。海棠一面暗自讶异,一面琢磨着是否还要继续试探,忽然听见公主对她说道:“取些温水来,我要沐浴。”
“这……”海棠有些为难。
今日公主大婚,是必须要盛装以待的。可公主一脸嫌弃地抹了一下面颊,似乎沾了什么腻腻的东西,感觉到很不痛快。海棠低头说了声是,转身出去唤人烧水——公主果然还是那副老样子,任性娇气,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温水很快就备下了,浴桶和澡豆也已经准备整齐。海棠亲自挽起衣袖,替公主沐浴更衣。她细心地擦掉了公主面上的脂米分,又细心替她擦了一遍身子,发现公主还是原先那个公主,从头到脚,一丁点变化都没有,连身上那枚小小的朱砂痣都和原先一样。
她大概,确实,是真正的太平公主?
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或许仅仅是错觉?
海棠一面思忖,一面细心地替公主梳拢好了长发,用一枚青玉簪子绾在脑后,又服侍她穿上一身深绿色的新衣,才出去唤仆妇进来收拾满地狼籍。驸马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还等不到人。里外的红烛已经燃了小半支,屋里屋外依旧如白昼一般亮堂。
公主一身碧色华裳,半倚半靠在床沿上,握着一侧书卷在读。
她白皙的颈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长长的乌发垂泻在身侧,如同清晨初开的花瓣一样娇嫩。她动作很慢,似乎并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人。那双威严的凤眼半开半敛,细密的长睫毛排成两把乌黑小扇,一下下冲刷着朦胧的烛光。
似乎……也并不怎么吓人。
海棠走上前去,低声唤道:“公主。”
“嗯?”太平握着书卷,抬了一下眼。这回她目光柔和了许多,也微微带了一点笑意。
“公主可要安歇?”海棠飞快地看了一下更漏,“戌时三刻了。”
戌时三刻了。
太平心中紧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摇头说道:“等。”
海棠轻轻应了声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靠近太平耳旁,轻声说道:“方才我路过东院,听那里的掌事娘子说,驸马身边的使女全都被遣散,一律换成了小厮。”
她轻轻挪了一下脚步,仔细看着太平的表情,慢慢说道:“河东薛氏倒很是识趣。”
太平手握书卷,怔怔地有些出神,似乎并未听见海棠的话。直到片刻之后,她才低声吩咐:“你明日就去找府上的管事,将驸马身边的人全都换回来。”
“换、换回来?!”海棠一惊非同小可,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驸马原先留在身边的婢女,可不止三个两个!要知道薛氏一门显贵,家中奴婢部曲一概调教得整整齐齐,无论是身边洒扫的还是书房里研墨的,都长得水葱似的……”
“换回来。”太平又重复了一次。
“这、这……”海棠依旧瞠目结舌,这了半天,却这不出个下文来。
太平横了她一眼,面上颇有几分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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