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说话前,这个仿佛雕塑一般的男人先打断了他:“我今晚不想聊天。”
这是他今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冷冰冰的拒绝。
他说话时仍然望着窗外,窗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他的眼睛放空,他只是在发呆。
独自发呆,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但是郝沉偏偏在他已经给了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还是死皮赖脸的留在这儿。
并且,胡搅蛮缠。
“你不想聊天我也可以不说话,你当我不存在就行了。”郝沉如是道。
他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杵在这儿,无论封烨怎么无视,都是不可能真正将他当做不存在的。
封烨抿了抿唇,他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说了也没用,这条鱼一贯是这样的厚脸皮。
他便索性不去管他,任由郝沉在这儿陪自己吹风。
吹了没一会儿,烧好热水买好纱布的掌柜回来了,他叩响了房门。
郝沉便去打开门将热水和纱布接了进来,他将门重新关好,然后端着水盆走到窗边,试探着问道:“我帮你换下药?”
“不。”
郝沉得到了意料之内的拒绝。
他也不强求,将热水放在屋中,自己继续靠着窗户站着,跟封烨一起,对着夜幕发呆。
敞开的水盆不断往外冒着氤氲的热气,但直到热气全部散尽,热水变为冷水,两人之间的沉寂还是没有被打破分毫。
郝沉看似在发呆,但实际心里一直想着打破沉默的方法,他看山看水看月亮,平时巧舌如簧的嘴愣是找不到一个能让封烨感兴趣的话题。
他没有追问昨晚的事,没有追问昨晚封烨对凌云的那番话,因为他知道他问了封烨也不会说。
这条龙对人的防备心太重了,而且他也太过要强,他似乎从不会像郝沉一样,腆着脸偷偷懒,把自己置于被保护的角色,永远是他去保护别人。
也因此,他绝不会向别人示弱,更不会将自己鲜血和着伤痛的往事摊来开对别人诉说。
他展示给外人的,永远是那身坚硬的鳞甲和仿若无坚不摧的强大。
至于那些内里的伤口和苦痛,都被他藏在了最深的地方,即便溃烂化脓,他也不肯将之暴露于阳光下。
昨夜那番话,虽然郝沉不问,但却不由会回想。他盯着封烨的侧脸,脑子里又响起了封烨声嘶力竭的嘶喊。
“是那从肩胛骨处穿过的锁链?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穿身的锁链,是那样痛,痛不欲生的那种痛,痛到只有靠着恨意才能残喘着活着!”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在他心里引起巨大的震荡。
他天生就是神明,虽然也经历过艰险的战斗,但从未曾像封烨一般,受过这样几乎难以想象的磨难。
但即便如此,这个男人脸上还是淡淡的神色,平淡的仿佛经历这一切的不是他一样。
封烨现在的相貌并不出众,但郝沉看着他凝起的眉峰,还是依稀能看到那位永远强大冷酷的战神的影子。
但郝沉知道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应龙并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永远强大,也没有人永远不会受伤。
他突然很想伸手去触碰,去抚平封烨皱起的眉眼,去卸下他这些冷硬的伪装。
然而他手刚刚伸到半途,就被封烨于半空中握住了。
他捏着郝沉的手腕,阻止郝沉的靠近。
他终于转头看了郝沉一眼,神色间只有冷酷,拒人于千里的冷酷。
冷到让人情不自禁的退缩,情不自禁的逃离。
但郝沉看着这双眼睛,他并没有任何退缩的想法,他看到眼睛里比北冥之水还要寒冷的冰层,也看到冰层下,那颗满是伤痕却依然柔软的心。
“锁链穿骨...疼吗?”郝沉柔声问道。
他声音放的很轻,似乎怕惊扰了面前的男人一般。
封烨被问的一怔。
他条件反s,he的想说不疼,又想找个借口否认昨夜跟凌云的那番话,想要否认那一切他所经历过的。
有太多太多的借口,太多太多的说辞,他都不用费劲去想,几乎心念一动,一个借口就呼之欲出。
可这些呼之欲出的借口在真正出口前,又被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拦住了,那是如潮水一般,被从心底唤醒的,他本以为已经全部愈合的伤痕。
但时间并未能抹平一切,它只是将那些痛苦封存,当见到与曾经的自己如此相似的凌云时,他才恍然发觉,那些曾经撕裂皮r_ou_,穿透骨髓的痛和苦,一波又一波的袭来,从未曾减少过分毫。
“疼。”
漫长的僵持之后,他终于开口了,却只说了这一个字。
没有人称没有主语,他没有承认那些事,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没有承认是自己在喊疼,他只是给了这么个可以在事后随意找借口掩盖的答案。
即便到如今,他还是滴水不漏,不在任何人面前露怯,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这一个字,就是他允许自己露出的全部软弱。
说这个字似乎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闭上了眼,本该如铜浇铁铸的手也不再强硬有力,郝沉不过轻轻一抽,就将自己的手从封烨的钳制下抽了出来。
但他没有退后,而是继续向前,缓慢又坚定的跨越了他一直无法跨越的仿若天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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