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萧景澜悲哀地勉强笑着,边流泪,边慢慢抚上那人的头,低喃:“傻子,人命,是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说杀就杀呢。傻子……真是傻子……你一点都不像戚无行,那个疯子……”
戚无行沧桑的眼中缓缓淌着泪,在萧景澜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不像,我舍不得,看你哭……”
当年崇吾郡,他喜欢把萧景澜弄哭。只有那个小废物哭了,他才觉得欢喜,觉得这个人,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
可现在,只是看着萧景澜眼角的泪,他便觉得五脏六腑痛到几乎碎成灰烬,恨不得……恨不得倾尽这一生,只求萧景澜眼中不要再有泪光。
原来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模样。
若你爱他,你怎么会舍得他因你难过。
戚无行缓缓捧着萧景澜的手,写道:“会结束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
当年,他亲手把萧景澜拽入了地狱中。
如今,他要把萧景澜送回人间。
入夜,小院里的气氛比往常都要沉重,连莺儿都不闹了。
萧景澜虽心中苦痛煎熬,却不愿让旁人陪他一同受苦,于是强笑道:“我闻到槐花的香味了,是山脚下的槐花开了吗?”
戚无行握着萧景澜的手,慢慢写:“我去摘些来。”
萧景澜轻声说:“好,摘些槐花来,做甜汤。”
戚无行去了。
萧景澜坐在月光下,缓缓抬头,轻声说:“莺儿。”
莺儿窝在他身边说:“少爷,怎么啦?”
萧景澜说:“我想去逍遥谷,治好残疾。”
莺儿欢喜地喊:“少爷,您终于想通了!我我我这就去给您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启程去逍遥谷!”
萧景澜拦着她:“别急,别急,等到明宏县的涝灾解决,我才能放心离开。”
莺儿说:“那我也要先给少爷收拾行李!”
她太高兴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着萧景澜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又着急,又不知所措。
如今萧景澜终于肯鼓起勇气面对,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高兴极了。
若是……若是大少爷泉下有知,也会……也会高兴吧……
山脚下寂静的夜色中,远远地响起了一串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褚知县回到县衙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白天说的那些话,或许有些不妥当。
于是他在灯下琢磨叹息了许久,最终决定来小院一趟,见见萧景澜。
西北军内部传来的消息说,他的儿子,是受了皇后所托,为救萧景澜逃出生天才死在戚无行手中,于情于理,这份仇,萧景澜都该帮褚家一把。
可他想起萧景澜那副苍白痛楚的模样,又觉得是不是其中尚有内情,他不知道。
于是黑灯瞎火的,褚知县自己骑着一头小毛驴,举着灯笼出城来找萧景澜。
到底有何内情,他今晚要全都问清楚,往后才睡得着觉。
戚无行摘了满满一兜槐花,来到萧景澜身前,半蹲着把槐花捧着上。
熟悉的清鲜和甘甜让萧景澜心情舒缓了不少,他唇角带着一点天真温软的笑意,慢慢俯身,咬住了一朵鲜甜的槐花。
戚无行也跟着笑了,他看着萧景澜近在咫尺的脸,想要凑上去亲一亲,又不敢动,急得耳朵都烧红了。
萧景澜又捏了一簇槐花慢慢吃着。
他们都不曾察觉,一个老人正骑着毛驴靠近着山脚下的小院,苍老的双目呆呆地看着院中温馨的画面,葳蕤灯火下那张血海深仇的脸,刺的他双目生疼。
戚无行……
戚无行!!!
褚知县忍无可忍,冲进小院中嘶哑着怒吼:“萧景澜!你不肯答应……你不肯答应……”
老人气得哆嗦了,摇摇晃晃地站不住,却仍在颤颤巍巍地怒骂着:“原来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蛇鼠一窝……你们两个……合谋害死了我的儿子!”
萧景澜还未反应过来,怀里的槐花撒了一地,他听到耳边响起那个噩梦般的低沉声音:“褚英叡是我杀的,等西北事了,我自会回到中原,等你来报仇。”
褚知县摇摇欲坠,咬牙切齿:“戚无行……你个恶鬼……恶鬼!”
萧景澜脸色煞白,踉跄着想要后退,却忘了自己双腿已废无法站立,挣扎中一头栽下去,被那双坚硬如铁的手臂牢牢抱在了怀中。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事吧。”
萧景澜颤抖着,细白的手指拼命想要掰开那双抱着他的手臂,喉中溢出了恐惧到极致的呜咽:“放开……放……放开我……你为什么要来……戚无行你为什么还要再来!”
他以为他终于离开那场噩梦了,或许他可以赎罪,或许他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可戚无行为什么还要来。
还要这样紧地抱住他,不肯让他挣开半分。
好痛……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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