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京阳在打扫头一天演出过的礼堂时,余兴无来找他了。她的脸白得没有血色,像极品蜡,朦朦胧胧地浮着一缕郁悒,她问他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理她为什么不和她说话关京阳埋着头机械地扫着地,一句话也不说。余兴无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不相信似地摇着头,说,难道我们做了什么吗我们做了吗她大声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怕什么你究竟怕什么她的声音在空阔的礼堂里像无所归依的小鸟似的来回扑跌着,把所有那些虚幻的绿色的支撑全都撞得粉碎。关京阳仍然不开口,他把头低得更狠,他从她身边绕过,走出礼堂去倒那些垃圾,把她一个人留在干干净净的礼堂里。
那以后余兴无不断地来找关京阳,但关京阳一直设法躲避着她。他不敢见她。他太脆弱太软弱了。他有过一个美好的梦,那个梦是他整个生命的支撑,现在这个梦被他自己毁掉了,梦破碎的一刹那一道永恒的障碍也就产生了。他自惭、自责、自残,他不再敢也再不愿从心灵的囚室中走出来。他知道余兴无的日子并不好过,在那件事中她所遭受到的非议比他多得多。她是个女孩子,一个美丽而又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她本来就清高,因为长期担任主角又埋下了许多积怨,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生发的借口和机会。有时候他觉得是他害了她,如果不是他,她现在仍然是一只高高飞翔着的白天鹅,这种念头更加让他自责,他就是不能鼓起勇气来面对她的目光和眼泪。这种状况持续了至少有两年,在这两年当中她不断来找他,他痛苦不堪,他向俱乐部主任提出调动的请求。他被调到了电影放映队外勤组,这样他就有很多机会下到各个部队去,躲开让他无力自拔的机关大院。但是只要他回到大院,她还是会来找他。她变得非常的固执,她反反复复地就是那两句话,难道我们做了什么吗我们做了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你究竟怕什么他还是不开口,回避着她的目光和责问。他知道她的境遇有所改变,她已经回到了舞蹈组,只是有好几年没上舞台,她已经跳不动主角了,只能跳一跳配角。他还知道那个已经提升为副队长的温建华一直在追求着她,为此他对所有饱含爱慕的语言、眼神和信件都置之不理。他知道这些,于是他就更加不开口,他软弱得令人痛恨,却又心硬得无视一切,即便在她面对他默默垂泪或放声大哭的时候,他也能站起来从她身边走出门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一年之后,他再次提出调动。下面部队的一个营长看中了他,表示如果上面放人,他可以去给他当文书。俱乐部主任恨得跺脚道,你他妈这算什么事你他妈还有丁点儿骨气没有我要是你,反正错误已经犯上了,我索性就犯到底,我就去找她,天塌下来不过就是砸头的事,至于这么东躲西藏的吗
关京阳到了下面部队,一干又是两年。他干的是营部文书,写写画画,跑跑腿,整理和管理营部的材料和文娱用品。他干得很卖力,营长和教导员都很喜欢他。这一年他二十三岁了,还是个大头兵,和他同年入伍的,好的已经干到了营级,差一点儿的也是排级,营里看不过去,就往上申报,要把他提起来,可是申报了几次,都被打了回来。营长和教导员忿忿不平,说,人家就犯了那一个错误,事情都过去五年了,未必那错误就得背一辈子想一想,营长又对教导员说,我算看透了,杀人都行,jī_bā这种事,打死都不能犯,犯了这辈子你就算交待了。教导员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凡事都有个辩证,有个一分为二的问题,你说不能犯的事,有人就能犯,而且犯得很好。那年我探亲,生病住总医院,听了不少故事,说高干病房那些小护士,被点了炮的不少,点了就点了,屁事没有,说得不好听,那叫老牛吃嫩草,说得好听点儿,那叫首长关怀,你拿这事怎么说营长说,你别说这个,你说这个我有气,他娘的都是人,是人就有jī_bā,谁的jī_bā比谁的jī_bā金贵些教导员说,你别打断我,我的话没说完,我的意思是说,用马列主义的辩证法看问题,任何事都有两种可能,也就是说,一个因,可能有两个果,放在你这儿是这个果,放在我这儿可能就是另一个果。比方关京阳,在主观上他是个太怯懦的人,软软绵绵的,强不起来,事情发生了,抵不住挡不了,自己先就背上了十字架,人家就觉得他是该受踹的,这样问题落到他头上,就永远是问题了,就永远迈不过这道坎了,说来说去,还是他的主观有毛病。营长听完教导员这番话,拿钦佩的眼光看着教导员,说,听你这么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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