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儿,你聪明沉稳不逊于任何男子,禁宫之中的生存之道,为父相信你能够游刃有余。然则,有两件事,切记切记!一则,朝政大事自有天子做主,即使陛下再专宠于你,你一定不要干涉;二则……太后,实乃巾帼豪雄,你要恭谨侍奉,不要悖逆于她。此两件,我儿要牢记于心,千万千万!”
因此,景砚从嫁入皇家的那一刻起,便唯恐在太后面前行差踏错,每日按时问安、侍奉,逢着太后凤体有恙,更是衣不解带地侍疾,比在朝廷大典上出席还要紧张十分。
彼时,宇文哲看得心疼,很是劝了几次,但皆被景砚的温柔话语轻轻带过。宇文哲因此愈发感动不已,常说:“朕好福气,娶得卿卿这等贤妻。”自此对景砚宠爱更甚。
然而,那是哲在的时候啊!
如今,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自宇文哲驾崩,景砚一心想着替他守住这万里江山,又唯恐太后中年丧子难以承受,遂将重担一肩挑起。
太后是自己的亲姨母,自幼年母亲过世之后,太后便是与自己血脉最最亲近的母家人,景砚着实心疼她。即使如父亲所说,太后年轻时是位“巾帼豪雄”,可人届中年,又是承受了如此的剧痛,她哪里还担得起来事情?
可是,事实却是,她全心全意地为太后凤体着想,为这大周江山殚j-i,ng竭虑,她的亲姨母却只轻轻一盘算,便将一切尽握在了掌中。
景砚清楚自己的斤两,在为政经验丰富,又历经诸般宫中变故的太后面前,自己那点儿聪慧不过就是萤火之光不值一提。但她毕竟全力以赴了。最最不应该的,太后这些时日里,不该表面上貌若无事,暗地里运筹帷幄,将自己全然蒙在鼓中。
景砚又气又羞,然,情势若此,她又能如何?
“皇后?皇后!”段太后一声低喝,唤回了景砚落魄的神魂。
景砚一怔,抬头,正对上段太后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很复杂,似有怨愤,又似隐忍,还有一两分的热切,甚至——
段太后仿佛正透过自己的脸,穿梭到了未知的所在。
景砚凛然。
她更加看不懂她这位姨母兼婆母了。
“皇后在想什么?”段太后淡着一张脸,敛眉。
沉默一瞬,景砚终究是不甘心,抿唇道:“孩儿在想,母后考虑得果然周全。”
“哦?此话怎讲?”段太后眉脚微挑,似乎来了兴致。
景砚轻笑,“母后运筹大局,朝政诸般大事皆入母后彀中……”
她说着,雪玉般的手掌不由得攥紧裙裾一侧,转瞬间又松开,深吸一口气道:“孩儿……不得不叹服!”
“呵——”
段太后低笑,忽的j-i,ng光一闪,沉声道:“皇后是在埋怨哀家独断专行吗?”
景砚全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下意识地起身,垂头道:“孩儿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埋怨,对吗?”段太后追问道。
景砚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哼……”段太后闻言,声音一冷。
景砚惊,登时后悔自己不该出于一时激愤而顶撞了太后。她急忙抬头,恰对上段太后的眸子。初时疑惑,凝了凝神,才确定自己方才那一瞬,当真是从段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两分……欣赏。
大殿中突然静寂无声,侍立在各自主子身后的贴身侍女们,都屏气敛声,唯恐气息重了打破了宁静。
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同太后龃龉,如此局面,令景砚尴尬非常。
不自在的并非她一个人——
段炎眼看这大周帝国最尊贵的婆媳二人言语不和,闹了个彼此不愉快,顿觉如坐针毡。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便想要暂且告辞。身为外臣,还是不要掺和这后宫矛盾为上。
不想,段太后一眼扫过景砚,骤然失笑:“皇后怨哀家独断专行,然皇后联络英国公、联络众节度使,又是何意?”
景砚脸色煞白,忍不住辩白道:“孩儿担忧母后凤体难以承受……承受噩耗,一心想着要替母后分忧,难道……难道母后竟以为孩儿……”
竟以为孩儿有异心吗?
若是那般,自己又何苦按照哲当日的打算接阿睿进宫?
景砚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苦。
段炎瞧着眼前情状,愈发不自在了,再次轻咳一声,躬身施礼道:“既然太后同皇后有要事相商,臣告退……”
不待言毕,段太后抢道:“之亮,你不必走!皇家事便是天下事,也是你宰相职责分内事。”
段炎于是只得告罪,尬尴地坐回原处。
段太后稳住段炎,又转向景砚:“段大人论起来,亦是你母亲的族兄,也是你的长辈。”
景砚心中隐觉不妥,却又无法辩驳。
段太后又道:“皇后若是如此替哀家着想,倒是你的一片孝心。只是……”
她深深地看了景砚一眼:“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哀家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还要多。便是当年……当年那等天大的痛事,哀家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景砚听段太后语气凄婉,心内也是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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