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安如风,你可知逃兵的下场如何?”
安如风认为他明知故问:“我知。”
“你知道还发什么疯?!”苏穆煜突然一阵爆呵,恨不得冲上前去揪住他,“你自己算算,从出逃到现在,有几日?”
安如风道:“约莫二十日。”
“二十日!处以绞刑!死罪!”
苏穆煜伸手抵着安如风的额头,不甘心似的猛力戳了戳。
安如风垂下眼帘,收好藏不住的落寞:“阿煜,即使我留在战场上,亦逃不过死亡。”
“逃不过,也比现在好。”
“不会的,任何生活,都不会比当下好。”
连鸣拍拍苏穆煜的脊背,侧头对安如风道:“你出逃一事,军中可有人知?”
“有……一人。”
“谁?”
“我的过命弟兄。”
连鸣似听到天大笑话,问:“认识多久?”
“约莫一年。”
“一年不到你也敢称作过命?!”连鸣狠狠拧眉,“如风,你可知何为人心?”
这小子怎能如此单纯,令人连责骂也不忍。
安如风笃定地摇摇头:“不会出事的,他说了.....他会帮我隐瞒。”
“这能是他说隐瞒就隐瞒的?大唐军纪何在?军威何在!”连鸣学着苏穆煜一指戳在安如风额头上,“且不说他为何不与你出逃,就算是他一心报国,志向远大好了。你用你的脚趾头想想,任何一个在战场上经见过厮杀与绝望的普通人,谁会眼睁睁看着别人逃命而自己无动于衷的?!”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经历过死亡的人,每天都想着怎么活下去,就算谁都明白——所有人无非是向死而生——可必须活着,认认真真活着,竭尽全力活着。
安如风瞪了瞪眼:“……他有他的前程,有他的志向,怎么可能与我出逃?”
“如风,”连鸣叹口气,“交浅不言深,你好好想想罢。”
安如风眼底满是晦涩之隐,最后他摆摆手,道:“无所谓,听天由命而已。”
所谓的命格与生死,老天早就给你刻下了。
时间拨回一年前的冬天。
漫天雪粒如天庭打翻了万顷粗盐,亮晶晶的雪末子压在唐隋邓三州大军的甲胄之上。黑压压的中央军在这惨白的世界中,辟出一条丑陋疮疤。
安如风眨了眨眼,睫毛上坠着沉重的雪花。然后,他接了一道喜忧参半的军令。
安如风在从军第二年冬末,终于摆脱火夫头衔,从火头军调往轻骑兵。因其卓越的骑明的头脑和一往无前的孤勇,很快得到赏识。
令安如风哭笑不得的是,除开军事训练的课目*来说,一腔孤勇这回事,当真笑话。
无名士卒哪有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勇气。无非是身于战场,横竖最后一死——不想窝囊地死于敌人横刀之下,那便自己冲上去,或许这样还有一丝活命的可能。
安如风与他所提及的过命之交——张申,是在轻骑兵队伍中结识的。
两人年纪相仿,志向大同,且都是愣青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安如风记得很清楚,他们曾深夜梦回故乡,接着在怅然若失中醒来。两人掀开裹在身上的破棉絮,悄悄爬出军帐。
那一年,他还是怀揣将军梦的安小神童,军营中的平凡士兵。安如风与张申二人,望着夜空中群星璀璨,偷偷互换一口浊酒。
后来也曾回想,那样的日子,同样是好时光。能在冷锋之下苟且偷生,也能在大敌临门时舍生取义。
两人提及志向,安如风不掩锋芒,豪言壮语道:“我要做那御封大将军!灭叛军,驱蛮夷,为大唐镇守江山。我要天下朝贺大唐,我愿重振贞观开元盛世。唐魂不灭,千秋万代!”
那时的安如风与现在没两样,一喝酒就话大。酒后吐真言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张申当他撒泼,酒j-i,ng绕着脑子跑了几圈,半醉半醒笑道:“悄悄告诉你个秘密,我的志向也是大将军!”
安如风摇摇晃晃转过身,一掌拍在他肩上:“那、那怎么行?大将军、只有一个!”
“对对对,只有一个。我们都想做,怎么办?”张申又喝一口酒,把难题抛回去。
“嗯……”安如风愣了愣,道,“那我们各凭本事!”
张申突然大笑起来,对安如风的直率满是揶揄:“好!好一句各凭本事!说得好!”
安如风咧嘴笑起来,星光闪闪的眸子里像是觅到了真正的知音:“那、那我们说好了!以后各、各凭本事!上阵杀敌!”
张申低下头,收敛瞬间滑过的y-in翳:“对。斩首、夺旗、先登*。建军功、耀门第。”
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告诉安如风,在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无所不用其极。
时间再往后,是两人一次次浴血奋战,从阎王手下夺命。斩首易得,夺旗困难,先登更是毫无希望。
安如风救过张申一次,很快张申也将他从快马横刀下拯救。
安如风所谓的过命,实则是穷途末路的偷生罢了。你与我,他与他,都是这样从战场上过出来的。
世间用鲜血洗涤,人命贱如草芥,他们不是大英雄,不是赫赫神威的大将军,没有人会记住无名士卒。
胜仗得来的恩泽只会落在将军名上,名垂青史留三页的也不会是这些用白骨铸就盛世的小兵。
所以才会有人想往上爬,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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