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祥殿侧殿,阳光从雕花门窗透进来,随着被风吹得摇动的竹帘时明时暗,如有光晕。在此办公的文官书吏都退避了,随之而来的是朝廷最有权力的一圈子人。两个枢密院大臣、四个宰相、四个殿前司高级武将、三个侍卫司高级武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中枢多了一些新面孔;也留下了好些个旧面孔。
比如宰相冯道,郭绍也搞不清楚这老头究竟是哪朝开始做官的,反正人称“不倒翁”,应该混了很多朝代了……不过李处耘、杨彪、罗彦环,甚至高怀德都是比较新的面孔,猛然出现在这种最高级的军机议事上,看着还有点扎眼。
罗彦环刚坐上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的交椅,不是因为以前打过多少胜仗、有过多少功劳苦劳,最直接的原因:东京兵变时,他率数十骑先期打开了西华门,有勇有谋的一次发挥,为郭绍部大军迅速进入皇城奠定了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
上位,就是这么简单。但禁军十几万人,就只有罗彦环有这个机会、也抓住了机会。
“诸公,且看黄河北岸地形图。”枢密副使魏仁溥开口道。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一副木架子上挂上了一副手绘的粗糙地图。魏仁溥仍旧那么有气质,身材魁梧,脖颈、膀子上隐隐可见的肌肉让他很有气势,却穿着圆领袍,口气镇定、举止儒雅。
魏仁溥从容地伸出手臂,指着地图上位置:“泽州(今晋城,山西省南部),倚太岳之脊,雄视河阳、河东;甚至可俯冲而下,一过黄河就叫东京无险可守。李继勋部老巢已不在河阳镇怀州,到了泽州;他很有眼光,也选了个好地方……现在李继勋的剑锋指着的是这里,晋州。
晋州(今临汾),河东至关中之咽喉。叛军若据有晋州,退可倚北汉国以为退路和增援,进可雄视关中、西京、黄河以北全境。先立不败之地,进可伺机而动,退可靠太岳、守要害之地。实乃此战之关键所在!
诸公再看这里,辽州(山西太原东南百里,但有山势阻隔),李重进部所在。显德二年,辽州被李筠部攻陷,方纳入我大周版图;为防备北汉之前哨。不过此地对于李重进来说,两面环敌,三面环山无法伸展;除了可以就近退到北汉的好处,实在是泛善可陈的地方。
因此李重进现在正在洗劫辽州近左,准备从北汉国借道去晋州,与李继勋部合攻晋州。”
那木架地图后面,帘子后有个婀娜身影,便是太后符金盏。魏仁溥说罢便转身向垂帘内躬身作拜。
符金盏清幽的声音道:“如何应对,诸位大臣但说无妨。”
魏仁溥走下来入列,转头看郭绍。郭绍抱拳道:“请王使君阐述大略。”
“恭敬不如从命。”王朴向郭绍作揖道,转身又拜符金盏,上前走了几步。宫殿上鸦雀无声,虽然人不多,但这等场合大家都很严肃、甚至有点紧张。
王朴轻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魏副使着重说了三个地方,泽、晋、辽。其中晋州乃此战关键之地,老夫深以为然。但很明显李继勋和李重进结盟,并非亲密无间……甚至在此之前,朝廷已经避免更为不利的局面,三李结盟连成一片!
从辽州到晋州,路程五百六十里,路很不好走;而泽州到晋州走驿道才四百五十里,道路宽……如此道路情况下,李继勋的檄文已经传到东京了,并已挥兵向西、折道而北,直指晋州;此时李重进却还在辽州抢劫百姓。
我认为李继勋急战,李重进拖延。如果朝廷兵马能及时增援晋州,保晋州不失;一战便可定二李。
在晋州城下阻击李继勋部,后续军队取泽州;则可趁李继勋调动之时,夺其地利。待李重进部到达晋州,晋州未下,李重进则失去了落脚点,无可凭借,不战而败矣。”
“王使君妙略!”郭绍赞道,转身向帘内一拜,“臣在军中、闻骑兵攻步兵阵营之法,上善之策非正面强攻,而是趁步兵阵营调动动摇的时机,先进行突破分割、再乱其队列,可败之。
王使君之战略,正与兵法不谋而合!李继勋据泽州,占尽地利,若强攻泽州必十分困难;现在他主动攻晋州,正是调动动摇的战机。敌攻,我亦攻,晋州便是决一胜负的地方。臣附议王使君、魏副使的战略。”
王朴听罢郭绍的溢美之词,面有自得之情,掩都掩不住。
符金盏听罢说道:“何时出兵,谁任主将,调动哪些人马?”
郭绍顿时也对符金盏十分钦佩,今天她在议事上的话很少,但一开口就是关键的问题……符金盏不懂打仗,但她显然深明与打仗相关的权力关系。
但她的这句话没人能够回答。连郭绍也不能,因为有些话他不能在这里说。
东京现在最大的问题,先帝驾崩才两个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内部也不是那么稳定,上下不少人只是在观望;外镇也有观望者。还有以前遗留的问题,东京这地方周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根本就是易攻难守的地方……所以朝廷必须要留下重兵在东京,还要一些靠得住的人。
但这等话不便明说出来,哪怕在场都是权力核心的一批人。
郭绍觉得,有些东西只是与人相处的技巧,无关品行;在什么人面前就说什么话。有的话他可以在将士们面前当众说,有的话只能在军机小圈子里说,有的话只能和符金盏说,有的话他谁都不说、只在心里想想……若是乱说话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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