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在外面赁屋的事情,很快传入那位夫人的耳朵。”崔玖轻言细语地说,“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夫妻决裂的最好证明。她对我母亲愈发痛恨了:如果不是我母亲,她与我父亲本来是好好的,十多年如一日的相守,又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来?”
阮沅无力苦笑摇头:“这话说得没道理呀,若不是她当年执意让你父亲娶你母亲,事情又何至于到如今这一步?”
崔玖缓缓点头:“所以,是她错了。她错以为人家能够办到的事,她也能够办到——纳妾不是天下最寻常的事情么?哪家男人不有个三妻四妾的?为什么人家妻妾都过得好好的,偏偏崔家就不行?那位夫人弄错了一件事,她忘记了,自己是爱着我父亲的。”
阮沅不敢出声
“如果不爱,或者,如果爱得没那么深,那也罢了,退让一些,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是非。只可惜,那位夫人不是这样的人,而我父亲,虽然在江湖上名声极佳,是人人赞赏的真君子,可说到底他并非神明,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也会变心。”
崔玖这话说得十分犀利,甚至隐约带有责难之意。也许是当门主当得久了,尽管是在谈论自己的父母,她的语气里,也丝毫没有含混遮掩。
“因为父亲打算赁屋另居,那位夫人情绪非常激动,趁着我父亲不在家,又把我母亲叫去,这一次是她亲自动手,而且责打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严重,结果……”
阮沅简直不敢呼吸
她等着那个可怕的结局,从崔玖的嘴里冒出来。
崔玖定了定神,停了好一会儿,才道:“结果,我母亲忍受不住了,她不顾一切的反抗,谁知一时失手……杀了那位夫人。”
阮沅浑身所有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一阵强风刮过来,蜡烛顿时熄灭,阮沅僵在椅子里,一时竟忘记起身去掌灯。屋内的黑暗气息带着奇异的腥味儿,默默涌动。
事情急转直下,阮沅完全被震撼住了,她再没想到,竟会出来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结局。
黑暗中,沉默许久之后,崔玖轻轻坐起身来,木质的椅子发出咯咯的刺耳声音。
“那年,我还没满三岁。”她说,“我的生母,就成了杀人犯。”
有泪慢慢盈于睫,阮沅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凄然。
“等到我父亲回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母亲被族人羁押起来,那位夫人的尸体横在厅里。”崔玖慢慢说,“我不知道父亲当时到底是何种心情,他这个崔氏门主,武林地位至尊的人物,临到了中年,家中却发生这样不可收拾的惨祸。”
“……”
“当时,那位夫人的母亲尚且健在,她心痛女儿丧命,于是将此事报去了越州。这么一来,案子就不光是崔家的家事,也就成了云家的事情了:因为我母亲的双亲,都是云家的下人。”崔玖说到这儿,舒了一口气,“云家立即派了人来楚州,要求崔家将杀人凶手交出来,杀人者、被害者全都与云家有关,那就是云家的家事,更别提我母亲姓云。云家自己有家法,如果简简单单处死我母亲,那就太便宜了,他们要用家法处置我母亲。”
阮沅没听太懂,她想了想,问道:“杀人偿命,不过是个死,他们还想怎么做呢?”
崔玖微微一笑:“这就谈到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了:他们要求,给我母亲实施散魄术。”
阮沅浑身一抖
“我父亲苦苦哀求,他说我母亲当时同样命悬一线,如果不动手自卫,很可能就会被那位夫人给杀死。我理解我父亲的心情,妻子已经亡故了,如果这个妾再出什么事,我就成了没有娘亲的孩子了。”崔玖说,“可是云家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说,我母亲以下犯上、还出了人命,他们必须按照规矩,散去她的七魄。”
阮沅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艰难道:“我还是不懂,难道杀死这个人不是最可怕的事么?难道散去七魄,比杀死他还要可怕?”
崔玖笑了笑,笑容里含着怜悯:“这就是阮尚仪和我们的区别了。阮尚仪所来的那个世界,魂魄并不是重要的东西,也没人去关注它,看样子你们更关注ròu_tǐ存亡。可是我们这儿不同,ròu_tǐ并不是最后一道防线。云家,因为大多涉及巫术、蛊术,都是超出正常范围内的行为,常人很少涉足,也很难控制,所以为了百姓的安全和家族的利益,云门制定了格外森严的家法。阮尚仪说杀人最大,且不知处死还算是比较轻的呢,散魄术虽不是最可怕的那一种,也是相当严重的刑罚了。因为在云家看来,人的魂魄一旦缺损,那简直比死还要恐怖痛苦,那种折磨,远胜过死亡。”
阮沅的手指,不由抓紧了座椅扶手
“云家在维护家规这方面,十分固执死板,虽然面对的是大名鼎鼎的崔家,他们也丝毫不肯让步。到了这种程度,如果我父亲再拒绝,事态就会演变成崔、云两大家族的矛盾,到那时候整个武林都会震动,我父亲不能为了一个妾,把那么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所以他最终同意,交出我母亲,让云家给她施行散魄术。”
阮沅静静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下文。她终于忍不住问:“然后?你母亲就被散去了七魄?”
崔家点了点头:“是的。”
“这么说,她还活着?”
“还活着,到现在还活着。”崔家说到这儿,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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