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点,唐雨准时来到百货大楼前坪。
老远,就听见鱿鱼的公鸭嗓在密密匝匝的摊贩中刺耳地叫卖:“走过路过的请来看一看,瞧一瞧啦,最新款的香港喇叭裤啦!只要十五块啦!”旁边不知他从哪里借来的卡式录音机里邓丽君正在“你笑得甜蜜蜜”。
此时十五块钱可不便宜,要小青年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呢。
鱿鱼不断地重复单调的叫卖词,为了赚钱发财,真舍得卖力气。唐雨暗笑:鱿鱼,你也换句话啊,难怪读书时的作文老被汪老头判不及格。
看见唐雨过来,鱿鱼灌了一口水,嘶哑看嗓子说:“唐老鸭,帮我喊一声。”
唐雨说:“卖了几条?”
吴悠很兴奋,“在酒厂那边卖了四条,这里又卖了两条了。看样子,三天就可以卖完!我进的货是最新款式的。
“好,我来帮你喊几声。”
鱿鱼和唐雨三年前能进县一中,凭成绩是断五可能的。鱿鱼是他叔叔找的关系,唐雨凭的是“烈士后代”。两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鬼,每次闯祸后,鱿鱼最愁的是写检查。唐雨一片旁征博引、“催人泪下”的“深刻”反省,常常让汪老头痛心疾首:“你要把这心思用到学习上,什么学校考不上!”
唐雨一开口就将来来往往的人吸引过来:“看一看,瞧一瞧了啊!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了啊!最新款的香港进口的喇叭裤,引领时尚的新潮流了啊!姑娘穿了小伙子在屁股-后面排队,小伙子穿了姑娘找你约会!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穿牛仔真遗憾!……不要犹豫,不要徘徊!徘徊犹豫,失去机遇,犹豫徘徊,等于没来!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
旁边人笑骂:“这牛皮吹的!”
鱿鱼鼠目放光:“唐老鸭,就这样!再喊,大声喊!再找些新词喊!卖完了我请你喝啤酒!”
唐雨又喊:“卖牛仔裤啦!有老婆的给老婆买一条,没老婆的给别人老婆买一条。”
到吃午饭时,卖出去了十一条喇叭裤和六盒磁带。唐雨要回家吃饭,鱿鱼不肯,说还有这么多人,等大家回去午睡时再回去吃饭。
唐雨说,他没精神了,嗓子也哑了,下午再说吧。也不等他答应,就独自回家了。
下午三点,鱿鱼又来叫他一起去被服厂帮忙。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了,眼睛红看,明显没有午休。盛灵芝说:“我三点四十去上班,一起走吧。”
鱿鱼说:“要赶在换班前后,出出进进的人多。”
盛灵芝说:“要是读书这么卖力,成绩哪会这样!”
鱿鱼梗着脖子,青筋鼓起,嘶哑着说:“那不同!这里赚的钱看得见,读书没命读三年,说不定还是个‘八戒’!”
乌石街上有个考试从恢复高考就参考,不屈不挠地考了八戒,直到超龄不准报考才不得不放弃,得了个外号叫“八戒”。
盛灵芝无言以对,说:“那你们快点去吧。”
唐雨在被服厂门口有点心虚,叫卖就不那么大胆。被服厂年轻女工多,上班下班的都凑过来翻看,眼睛还在偷瞄唐雨。
招娣刚出车间,就听见唐雨的叫卖声,有些好奇。过来一看,果然是他。指指手表,唐雨装作没看见。
到下班的工人都走了,鱿鱼才收摊,一共卖出六条。
鱿鱼还要去河边游泳的地方卖,唐雨说他累了,不想去。
晚上十点多,鱿鱼再次过来,排骨胸脯挺得老高。将唐雨拉到后院,兴奋得发颤:“你猜,我把谁搞了?”
唐雨好生奇怪:“你不是卖喇叭裤去了吗?”
“就是卖喇叭裤引出的事!”
“别卖关子了,说!”唐雨有点焦躁,最担心的是赵梅上了他的当。
“老子把许灵凤搞了!”
“许灵凤?登河小学的许灵凤?”
“对啊,那个一天不修理老子就不痛快的许灵凤!”
许灵凤是登河小学的老师,唐雨和吴悠都是她的学生。他们进小学时,她就二十出头了,现在四十了吧?那时许灵凤挺爱时髦的,大热天都涂脂抹粉,特别不喜欢脏兮兮的男孩子。鱿鱼下午上学前,先要去河里玩一通水才来学校,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散发着河滩上那种独特的腥昧。许灵凤特别讨厌他的逍遏,每天下午进课堂,就把他拎出去,扒光了,在水龙头下冲洗一顿才让他进教室。那动作与表情,就像捏着一只苍蝇。
那时的孩子们刚从“文革”中过来,传统的道德观念已经被彻底砸碎,受“批到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痛打落水狗”的影响,对弱小者、被欺凌者缺乏同情心,看见了还哈哈大笑,在一旁起哄助威。
吴悠平生最恨的就是许灵凤,一直到高中谈到她还咬牙切齿。
傍晚在河边卖衣服,吴悠见天色渐暗,又没人来看货了,收抬了正要离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看游泳衣,晃荡看一身肥肉凑近了,叫他:“你是吴悠吧?还认得我么?”
吴悠疑惑地摇摇头,仔细地一个个回忆与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实在想不起与这身肥肉什么时候发生过关系。
“我是许灵凤许老师啊!你在登河小学读书的许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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