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沁往岸边扑腾了过去。
幸而水不深,两人距离岸边也不是太远,临绾千方撑着一口气捉到剑柄稳住了身形,朝这里奔来的下人们也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将伏沁拉上了岸,还泡在冰水里的临绾千神思蓦然松弛,眼前景象忽地被黑暗淹没了。
...
楚国王宫大殿内笙乐阵阵,宴礼正逢盛时,楚候端坐上首,其余在席的王子大夫分列东西而坐,一派钟鸣鼎食之象。
坐在左上首的长公子抬手敬酒,无外乎言楚地国泰民丰,表敬贺之意,楚候老成颔首,满饮一杯,将目光放到坐在长公子之后凝神不语的祁函身上,面上才显出些许笑意:“你有话要说?”
祁函眉眼肃然,继而起身:“方才大哥说我大楚百姓安居,路不拾遗,函自凉山回宫以来,放眼王都,确实如此,然…”
楚侯正一正衣襟,“你说便是。”
“长兄以为我国乃虞中诸侯翘楚,函深以为然,但北有北疆诸国,西接夏壤,不可掉以轻心,且函自凉山归来,沿途中所见民生之况,差距不可谓不大,富者坐拥良田美宅,穷者尚不得温饱;安者白昼枕无忧,不安者夜犹不得眠。窃以为所谓民丰,需国内上下境况一齐;所谓民安,需不漏边鄙之境,全民皆无畏外国纷争,方算得是。”
楚侯面露赞许之色,扬声道:“不错,诸子可都听见了?”
长公子脸色忿然不平,朝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悄悄下去了,方道:“四弟言语岂能如此颓丧!放眼百国之中,能与我大楚比肩者寥寥无几,却说民生非安,恕长兄不能苟同。”
祁函朝他谦和一笑,复转身看向楚侯:“儿臣有一进言,不知宴上当不当讲。”楚候看一眼席上无声端坐的人,道:“此次宴礼中并无外人,阿函只管说便是。”
话甫出口,席上之人无不微微变色。
阿函,阿函?风头当真要转向了不成?
长公子隐在案下的拳头愈攥愈紧,眸底现出一抹决绝之色,须臾握起铜觥灌了一口酒。
祁函双眉微皱:“儿臣回宫途中,经过楚地边境,竟碰到楚申民众因几亩田地之争,互殴互斗,死伤数人,边民如此境况,函心中不安,故借此机会回禀父王。”
楚王沉吟不语,面上似染了薄怒,半晌才道:“大楚子民,岂是申国人可以轻视挑衅的么,寡人近来听闻,申伯庸懦无能,臣子弄权,先前褒山匪徒便是一例,还是我楚施以援手才使其内不至于宫变大乱,时不过半载,其鄙民竟还作乱到我楚人头上来,岂可忍乎!”
席上哗啦啦拜倒一片。
楚王冷哼一声,拂袖离席,抛下一句:“阿函,随寡人过来。”
一场宫宴怏怏而散,殿内一时间静谧无声,长公子愤然抬头,身后王子世家大夫皆以退去,良久,他也起身,余光瞥到仍侍立在侧的太宦,一步跨过去揪住他衣领,沉声道:“看着我。”
太宦神色木然,抬眼与他对视。
长公子因心中不平而呼吸浓重,狠狠攥着太宦衣领道:“我是谁?”
太宦垂手而立:“您是王上的嫡长公子。”“只是嫡长公子么?本公子,”他愤恨咬牙,“本公子到现在,连一句本宫都不能自称…这大楚是本宫的,再怎样,也终究是本宫的,和祁函没有干系!知道么?”
“是。”太宦突然咧嘴一笑,“殿下说的对,大楚,本应是殿下的。”
一丝满足萦萦然绕上长公子心头,几乎要让他大笑出声,哑着嗓音低低道:“没错,父王已年老,不宜再操劳国事了,他看重别人又如何,本宫,不,本公子不需要再自称本宫了,就是今晚,那些禁卫军,早已被本公子收入囊中,待事成之后,自然没有必要自称本宫了。”
太宦唇角抿出一个了然的纹路,从袖中摸出一个老虎模样的冰凉物什递到他手中,旋即躬身退了下去。
长公子攒出一个满意的笑,大步走出殿门。
后殿之内,太宦迈着碎步俯首而入,朝楚候祁函二人拜倒道:“王上,公子,长公子已然拿到虎符了。”
楚侯闭眼示意他退下,眼睛转向一旁静立的祁函,轻哼一声:“你可曾想到他野心至此么?寡人的性命都敢惦记了。”
祁函默然不语。
长公子没有治国之才,近年来愈加不济,楚候早已下定了要违祖制立祁函为世子的决心,这事本也不难,长公子早年纰漏不少,只消安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废其王子位,又因祁函与长公子皆是楚后所出,祁函便可在及冠时顺理成章被封拜为世子,事情也就这样过了,而让楚候没想到的是,长公子因其拖延世子封拜之礼心中早有不满,竟开始私下网罗大臣,有逼宫之心。
祁函则以为可顺水推舟。
...
更漏在寂静无声的内殿中发出簌簌的轻微声响,白月东出,夜色越发浓重。
被黑暗笼罩的宫殿沉寂间隐隐响起大队马蹄踏地的轰然之声,从各路汇集起来的卫军铁甲战戈上皆蒙了煞人的寒气,旌旗迎风猎猎作响,不过多时众兵马齐齐汇聚,从中间分开一条长路,长公子手握虎符,将其举至头顶,驱马行至众人最前方,昂首扬声:“堂堂大楚王室,竟教小儿弄权,悖祖制,损方圆,本宫为王上嫡长子,岂能坐视哉!众将听令,跟随本宫,进宫勤王!”
将士纷纷扬戈应和,一时间呼声响彻宫墙内外,“唯殿下是命”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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