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透的毒素,在很努力地、很积极地清除腐败的残渣,注入回春的药液,不是吗?
向来忧虑深思的他,不知是不是这喜庆气氛的影响,竟有了几分近于天真的期盼。
期盼皇恩浩荡,国祚绵延;盼风调雨顺,百世承平。
——却也不止这些罢?
他不自觉地游思间,耳畔忽而传来一个状似惊讶的清脆嗓音:“你还真没走啊?”
他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面前眉宇间春光融融的少女——跳了这么久,她完全不累吗?象征性地浅笑了一下,他立刻压低了声音肃然道:“对我的来意你应该已猜出一二,你若不信便罢了,但你若肯信我三分,还请你随我走。毋论其他,随我去总比在此献舞更利于百姓民生。你知道我们所求,正如我们也知道你所求。我必不会欺你。你且思量片刻,我可以去前面田垄上接着等。”
于是,在满天星斗最最璀璨的那一瞬间,他只见少女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地一笑:“何须思量,我这就跟你走便是。只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凡我所知,必不相瞒。”他正色颔首,谦声以应,心下却并未抱有多庄严的态度——此时虽夜已深浓,但仍有兴致颇高的人尚在周遭走动,间或有低低的交谈声传来,是以天香定然不会问及什么关乎大局之事,想来不过是琐碎闲言罢了。
果然,天香边走边注视着月色在地上拉出的两条晃动的模糊纤细人影,信口问道:“我看你年纪甚轻,说话状似由性而实有分寸,不知是哪里人氏?可是名门之后?”
她不问名姓,只提家世,是怕余人听去吧?玉竹十分理解地含糊其辞道:“微末之躯,幼经离丧,有何家世可言。不过未蒙教养,质性自然,时有胡言而已,还望神女千万不要见怪。”
——之前的肆意嚣张都是做给他人看的,当次独处之际,那些矫饰已无必要。
天香微笑,会意点头,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言辞游离间,二人已慢慢走远。
有溶溶素月,照细细清宵。
☆、千家谱
“自临西十七年迄今,死于贼人作乱或疑似贼人作乱的,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共计得一千六百三十二人。究其分布,皆在江南一带,最北不过建康,苏杭尤甚。遇害时间也极零散,全无规律可循。”天香缓缓在桌面上铺开一卷地图,迎着几人探究的目光,细致解释道,“我亦想尽办法查出了这千余人的身世背景,除仍有二百零九人实在无从下手之外,其余的,俱在这一册千家谱中。”
她说到此顿了一下,见几人面上俱浮现出肃然钦佩之色。方才摇了摇头轻轻一叹:“然而在掌握了如此之多信息的情况下,我同余人分析多时,仍旧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陈韶难以理解地蹙眉,斟酌了片刻道,“千余人并非小数,若果真零散分布毫无关联,也很容易看出贼人是故意分散行凶以混淆朝廷视听,如此可完全放弃此道路再行探查,何来一无所获之言?”
悉查此事,最直接的思路即是挨家挨户查证找出关联,如真能立刻排除此路另寻他法,确也不失为一进展。
天香闻言,了然道:“将军所言不差,然则这些人……并非全无线索的。”
祁云归道:“愿闻其详。”
“人数众多,我亦难以悉查。但粗略断定,除八百农耕之人外,另有二十余商人及家眷,伶工医者画师风水先生等也颇有些……而其中最值得深究的,一事先前知杭州的徐衍徐大人之子徐奕,二是携物资往边地慰守军的贾询贾先生。”
“徐衍之子?”祁云归一惊,随即慢慢回想出一些事情,若有所思道,“徐衍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且正当盛年,是当地有口皆碑的好官,去岁却忽然上疏请辞还乡……如此想来应是痛失爱子,自认无力探察更兼愧对百姓,是以含恨辞官。”
“受害人中有七成并无关联,而另外三成或为名门子弟,或为风雅词客,或为萧散逸士,还有不少楚馆秦楼的红袖朱颜……总之有特殊身份或操非寻常之业者已远超正常的比例。”天香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开口。“可见其到底还是有所选择的,只不过他们的规则……我们不知道而已。”
楚馆秦楼的红袖朱颜……乍听此语,宋梨画莫名地想起那传闻中凄凉的洛双儿的娘亲,却没有做声,只静静听着。
看出敌人的奇诡做派,却终究看不透看不穿——这才是她所谓的一无所获吧。祁云归欣赏地看向神色凝重的少女,颔首道:“毋论其他,这千家谱于我们于百姓都有无可估量的价值。还请姑娘借我细看几日,不知可否?”
“我也只会收集这些资料,全无分析之才,大人拿去便是。只是……切不可落入闲人之手。”
“我自会谨慎。姑娘此书实为一大惊喜,然大恩不言谢,但请姑娘与我等同心同德,同除逆党,共抚黎民可好?”祁云归接过文书及地图,微笑开口。
“得祁大人青眼,天香自是荣幸。”她亦笑,一番谦辞,却分明每个音节都透着自信。于时窗纸外树影婆娑,有朝阳流晖,金风渐凛,滞重的秋日里,仿佛平添了半缕南风暖意。
“那……我可否再向大人问个人?”方才从容自信的少女忽然就带了三分局促,似是想起了什么般迟疑地措辞,“昨夜那个去等……嗯,接应我的那人,可也是大人这里什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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