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听两句就打断她,叫她把这里头的意思解释明白。等明湘背过了,明沅又到宋先生跟前把会的书都背了一回。
明湘学画,调了颜色画着花枝,初还一笔一笔勾勒,等听见明沅一个嗝儿都不打的背了三四本书,不禁抬起头来看她。
明沅背完了,连宋先生都有些意外,这么点子大的小学生,肚里倒记得这许多句子,抽出一句二句来,她也不怵,略停一停就又接口往下背诵。
夸奖了她两句,叫她回这些会背的会默写下来,再接着往下教。这些东西不过三四个字凑成一句话,读了半年多,明沅早就会了,可她还是比照着澄哥儿来,一天记得一篇,先会背再会写,由浅入深慢慢学。
这跟她当学生的时候学的东西总有些是相通的,她这么学着,还显得比别个要快,宋先生也是给明潼开蒙的,见了她暗暗称奇,还当一个女学生已经是千伶百俐的了,如今又来了一个。
明沅上午习了字,中午同明湘在廊前分开,明湘回安姨娘处午饭,她到纪氏那里用饭,下午便不再去上课了。
纪氏越来越没精神,有时说着话就打个哈欠,面上一付疲倦模样,鱼虾这些时鲜货更是吃不进去,她又不爱那些大油大肉的,平姑姑便换了法儿做菜给她吃。
鲥鱼拿红糟糟过去了腥气,用青花白底大碗盛了来,骨刺俱都糟的酥了,挟上一块入口即化,明沅来了这些日子舌头也跟着吃刁了,她觉得没半点腥气,纪氏还是入不得口,又叫厨房做了松子鸡块送上来。
澄哥儿瞧见明沅就同她说:“我在胜瀛楼里瞧见你,同你挥手,你没看见我。”面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明沅便拍他的手安慰她:“先生看我,我不敢动。”
澄哥儿想到她是头一日进学,便又充起哥哥来了:“不怕,宋先生不凶。”又同她说定了,明儿要再打招呼。
那一尾鲥鱼便叫他们俩分吃了,松子鸡块上来的时候,纪氏又专去挑那松子,鸡肉反不爱吃,吃得几口饱了,卷碧收拾下去还特特吩咐,叫厨房里头预备着,防着纪氏饿,过会子送热食上来。
纪氏又强打着精神问些明沅在学里如何,头一日可还习惯,明沅一一答了,问到澄哥儿时,外边来了个眼生的媳妇子,琼珠出去见了她,两个嘴巴贴耳朵说了会子话,琼珠便进来告诉纪氏:“庄头上韩国道家的来求见太太。”
纪氏皱皱眉头:“叫她进来回事。”
那媳妇子进来连头都不敢抬,进来就磕了头,跪在软毯子上头:“给太太请安”只得这一句,才刚要说话,纪氏眼儿一扫明沅,卷碧便过来把她抱起来:“六姑娘,我带了你去看后头的出水荷叶。”
明沅耳朵还沾在上房里,卷碧急步出门,听见一句:“那就预备着装裹吧,让她屋里头的挑两件她爱穿的衣裳。”明沅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装裹是什么。
等卷碧真的抱了她去看水池子里铜钱大小的荷叶,再指给她看那鲤鱼儿摆尾巴,她忽的想起来,伯祖父那会子,也说的含混,到预备起装裹来了,那便是快死了。
这里就只有一个人,在预备丧事的时候,不能让她知道。
金陵的夏天来的早,春风还没吹遍秦淮岸边,夏日里头一拨热浪就紧跟着过来了,柳叶儿深绿,杏树枝头还结起指甲大小的杏子来。
进了四月末,就快到端阳节了,府里的丫头们这会儿已经开始央着二门的小厮采买,往外头买扎纱的豆娘了,八宝的堆纱花儿,绣了五毒的香囊,悄没声儿的就先挂了起来。
纪氏跟安姨娘用的更加精致,也早早就差了人往金楼里去,全是拿铜丝金箔的打的花样子,用来贴在鬓边的,垂下花样儿来讨个吉利。
明沅就分到了一只,是个小人骑虎,澄哥儿不能带这些,也眼巴巴的想要,那小人还能动呢,琼玉便给他拿花布儿裹了一串小粽子出来,叫他挂在背上。
明沅叫卷碧抱出去,一路往池边走,走过来的丫头头上,或是豆娘或是小粽,插的头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她趴着动也不动,等到了塘前,见那一方云影投在水面上,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卷碧抱了明沅看鱼看水看荷叶,见她半晌也不应一声,笑道:“姑娘可是睏了?”明沅顺势点点头,趴在背上阖起眼儿,卷碧拍着她,一路把她送到回雁阁里去。
采薇见着卷碧赶紧接过明沅,见她已经阖上眼睛,把她安置到床上,两个虽然年纪差不了许多,一个却是在上房当差的,采薇便也喊她一声姐姐,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
卷碧陪坐了会子,采菽收拾了东西正在用饭,见姐姐来了,推了一碗茶泡饭,佐了酱瓜脯子,两个细细说着话,卷碧看看睡在床上的明沅,心里叹口气,再看看自家妹妹,到底带出些笑来。
那一个死了,姐儿的前程就又好上几分了。
采薇给她垫得一层软毯,又盖上一层薄被子,采苓坐在踏脚上头扎花。房子低矮,院子里的声响清清楚楚就能传到屋子里来,采薇见明沅侧着小脸睡得正熟,也不费心去叫那几个丫头低声,她手上还要拿绫罗扎小粽子,结得三四个拎起线头来比一比:“这便差不多了,垂那十七八个,也不好看。”
明沅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只反复滚着一句话,是睐姨娘,睐姨娘在庄子上头,快要死了。她跟她自来都不亲近,可猛然知道她死了,心里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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