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凤英想问她话里涵义,远眺一眼来路,忍住了。临上车前她欠身向庆娣,
近乎哀求地说:“庆娣,尧尧他怎么想是另外一回事。姜阿姨请你,别再来打扰
他了。”
庆娣定定与之对视,平静地说:“姜阿姨,我没法答应你。”
再一次的探监期,庆娣特意中午才到。
她以为会又一次地被拒于门外,不料却被带进了接待室。
她不理姜尚尧心情如何,进门就将手中的塑料袋转交给狱警,这才坐下来说
:“外面买的不给送,这些是监狱小卖部里卖的。真贵!好了,无论你心里怎么
想,看在我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你听我把话说完。”
她顿一顿,见姜尚尧镇静泰然的表情因她难得的泼辣而冰裂,露出一丝诧异
与好奇,庆娣心里欢呼一声,继续维持脸上的僵硬,将旋绕在心中几百遍的话掷
地有声地说出来:“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
“……我不矫饰我的道德,我也能理解你的愤怒和怨怼,但我觉得,你将愤
怒波延于我,有失公平。姜大哥,你不是偏狭的人,如果你因为我表哥的所作所
为而迁怒我,拒绝我的善意,我会很失望。”
说到失望时,庆娣确实感到一种挫败的情绪。她知道人是会变的,特别经历
过那些曾经。她无法强求如今的他仍能保持豁达坦荡的品质,她仅只是作些努力
。上次临别,他那种决绝的眼神实在令她心生寒意。
她语气轻缓,有些顾惜有些缅怀,“你是多好的人啊,为我唱歌听我说那些
不着边际的梦想……我真不是为了谁赎罪,我只是单纯地想对你好而已。”
姜尚尧凝视她雾气氤郁的眼睛,再见她之前鼓起的勇气在道出心意后,狼狈
地被沮丧吞噬,恹恹地垂下头去,他空洞的心似是被什么凝重的东西填补,一种
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在胸臆间横冲直撞。
他攥紧手中的话筒,说:“对不起。”
庆娣猛地抬起脸,确认了他的认真。她平凡的脸因笑意而焕发出一种夺人的
光彩,细长的眼睛里波光熠熠。
姜尚尧想及他上山前,她为他四处奔走求救;想及她陪着他母亲、陪着雁岚
,默默地支撑着她们将倾的意志;想及她求严律师,冒着风险把雁岚送来与他一
会,他郑重地说:“对不起。”
庆娣放下掩住半边笑容的手,带着一丝庆幸的喜悦低声说:“其实我没看错
的,是不是?就算这样了,你还是个好人,还是以前中正平和的你。”
姜尚尧苦笑。
他唇角的涩苦看进庆娣眼里,她在心中讥嘲了自己一声幼稚!人心不可能剥
离世情,即使是姜大哥。
“我能不能把你的道歉,当做是以后不再拒绝我来看你了?既然这样,你又
不让我给你写信,那我来找你聊天吧。”庆娣俨如未见他的再度苦笑,兴致昂昂
地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第一天上课是什么样子。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们讲儿
童心理,真正懂了还是靠这段实习的日子。孩子们是天底下最通透的人,他们直
达人心的敏锐你没法想象。我上课的第一天……”
自此之后,庆娣逢接待日就来探监,而姜尚尧也从未拒绝。大约百分之九十
五的时间是她在说话,而他则从最开始无奈地聆听,渐渐地可以从表情上窥得一
丝兴趣来。
庆娣除了上课,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有发挥得如此流利形象的时候。她只是
遵循心底的一个念头,既然她感受到他埋藏得很深的恨意,而她又无力化解的话
,那她为什么不向他宣扬爱赞颂善呢?
于是,她像一个勤奋的布道者,告诉他每日她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那些
孩子们无论贫困富裕,都有一颗无比赤忱的心。她也谈去舅舅家做客的见闻,那
些邻里乡亲们的好客与耿直。他们穷,但也因为穷,多了很多让人钦佩的率直,
少了许多欲盖弥彰的虚伪。她好气又好笑地聊舅妈对她的态度,舅妈一直甚为不
解她何以要放弃城市的工作到偏僻的乡下来,不加掩饰的yù_wàng令庆娣只能摊手尴
尬地笑。
冶家山监狱有劳动场所,挂靠在附近一家国有矿山。姜尚尧日出而作日落而
息,与外界甚少接触,因此也对他生活了几年的冶南风土很是好奇。
有时庆娣也会聊些外界新盛的玩意,比如满街巷的网吧,比如爱娣常挂在嘴
边的流行曲。
她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在他殚精竭虑地思索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的种种错
漏的时候,她打开窗户,让他看见这个世界很大,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有时候接待时间结束,姜尚尧回到监室里,合上眼回味庆娣说的那些话、谈
论的那些事,他总莫名地感觉自己象沐浴在晨光里,那种清新的温暖的、让人心
灵平静的滋味让他不舍得睁开眼、脱离幻境。
转眼就是五月底,庆娣实习期即将结束。姜尚尧意识到大概是最后一次会面
,他居然有抹模糊的慌张浮上钝滞麻木已久的心。玻璃窗外庆娣仍旧兴致高昂地
在讲述上一次的春游,她谈到那些从不知春游二字的孩子们在熟悉的乡间是如何
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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