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那手抚了一下他挺致鼻梁,细滑过他轮廓。
这些年,一双眸又邃了几层,眼角几条纹路也是深了,却犹是姿采风眷,醇气朗朗,较往年,更胜几筹稳厚。鬓间生出的几根皓发,她从不替他拔,任由滋长之间,竟是恁的踏实,仿似已真的同他养儿哺女,过足了大半辈子。
所谓的一生一世,实在渺茫得很,有大半辈子,已经算是顶好的。
去京之后,虽知他是夸大旧伤,她仍是心惊,将他张罗得十分过细,成日盯了他按时服药,时日久了,晓得他终究瞒骗了自己,这伤到底是绑在身上要跟了过下半世。可如今也不怕了,既已避了名利场,到底还是有剩下的安恬辰光相守。
她往昔不晓得说了多少次叫他罢官回野的话,一直以为他不曾听进去,哪知他早就听入了心坎间。
五年前,甄世万得齐王之令返京其后,便开始暗服刺激鼻衄嗓痒的草药,借伤病发作断续告假,以此换取退野筹谋。那日由太后处奔去金华阁面见齐王,以身子不堪重负之由,提了辞官归故之请,直言既已定局,便趁此身退,当个酒醉饱饭的闲散布衣,免日久生隙,两看相厌,反为不
美。
齐王晓得他怕重蹈历代功臣覆辙,只向这幕属保证今后必予甄家加官进爵,绝不慵怠。再是游说,他也不多言语,惟道功高不免杀身祸,何不垂钓终平生,这与他结交了大半生的老王顿晓挽回不得这心腹爱臣决意。
甄世万待这旧主松口,又是恳以死谢朝绝人,一来可消郡主痴念,二来去官之后,自保家眷免受旧朝余党报复。他卸除勋爵,坤仪再不可能嫁予平民一名,齐王知这一段情缘若无了结,爱女必定一生再无乐趣,应承与其共谋一场死亡,自此绝了坤仪心思。自己的生死,齐王一世不得告诉坤仪,甄世万干脆拉了崔嫣做戏予那坤仪看,预计为亡妻雪一场恨,唱和之间,生将坤仪哄得密不透风。
离了京,除去游山涉水,偶去甄廷晖行商之地聚首,二人又时不时去往甄世万从前四海五湖的购铺置宅。
崔嫣自恃掌了家中开门五事的权,背后霸了打理,寓居在外尚账簿算盘不离手。甄世万初始是万般的不情愿,却哪里拗得过她,只得将名下悉数产业权当了她闲暇玩物,暗自度量再如何败也是难得败完,待她兴致过了也就好了,孰料她愈发经心上道,铺排得井井有条,久而久之更是做出心得,才是舒了口气。
这两年风声已淡,今岁又正逢杨氏整寿,崔嫣才执意重归故里,一来予养娘庆贺寿辰,二来欲留居长些时日。
二人于外期间快活不知时日过,五年辰光,仿若弹指一挥间,对于外人,却是时移世易,北边的宁王借兀良合真亲族便利,与瓦剌国主达了协款,借异族之力册王养兵,复炽势力,如今坐镇北地,眈视中原,随时欲意反攻回朝,南北又生蠢蠢欲动之态。
可那又有何干?总归再不关他的事,亦就不干她的事。
那边自来熟的甄媱君已是寻到小玩伴儿,正是拉了个小女童过来。
二人甫认识,却是亲密得很。甄媱君年龄虽幼,却是被宠得恣性肥胆,出生起便随了父母周游列地,眼界阔绰,除去天山附近的西域诸地,最远下过暹罗真腊,且随父母与海上游船来客频繁交流,比大孩子尚通晓人情,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诌上一同,随口予小女伴说些外域风情,便将那女童哄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
雪杏瞧二人满头大汗,拿出手帕替两人擦抹,又递了水壶予两人饮。
那女童较甄媱君约莫大三四岁,生得瘦瘦小小,虽粗衣简装,似是蓬门陋户人
家,却是十分懂礼,得了恩惠,怯怯朝甄氏夫妇道:“小七谢过老爷夫人。”
崔嫣笑了一笑,将这孩子脑袋摸了一摸:“你叫小七?你家可是有七个孩子?”
甄媱君见母亲喜爱自己结交的小姊妹,甚是得意,白了一眼甄世万,跳上前去抢在前头:“娘亲真是聪明得很,比爹爹聪明一百倍!小七还有个哥哥叫小六!”
崔嫣神色一动:”小六?我倒是认识个孩子,也是叫小六,听我家少爷讲,如今便住在彭城近郊,种得一手好甜瓜鲜菜。”
那小七眼睛一亮:“夫人说的,定是我哥哥,我家便正是种瓜果蔬菜的,全靠我哥哥一手打理,彭城许多商户都是找我家进货。不过夫人仅说中了一半,小七并非家中老幺,底下尚有名小八弟,比我还小上三岁。”
崔嫣这些年回过两三趟,却皆是短途客居,料不到这一次会遇到旧日所救的这一家子,生了惊喜:”你长这么大了,你哥哥今日可是与你一道来的?“小七见是兄长熟人,淡去紧张,虽仍腼腆,却是捏了衣角,鼓了勇气道:“我哥哥今日送货去了,奶奶年纪大了,留在家中,小八弟年纪小,身子一贯不大好,受不得风寒,也是极少外出,今日只有我一人出来玩耍,若是嬢嬢不嫌弃,寻个空当儿,可去我家做一做客,我家正在城门口,沿着那暗河走去,便能看到我家菜地棚子在岸边,种得最茂密最大的那一个便是,再顺着走,便是我家,咱们一家四口,如今落户于此。“
崔嫣笑道:”我还得留在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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