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虽在王侯公爵之家再平常不过,但轮到自己女儿的头上,他还是揪起了心。他想起了阿玲临终前的嘱托,愈发觉得对不起女儿。他自己是白手起家,并未长成在世家大族之中,可为官多年的所见所闻,也让他明白名门望族里的血雨腥风并不少见。以女儿的性子,进去了就是送死。
当初他在滇南,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托付给诚王。如今他安然回来,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便有了更多的打算。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自然不肯轻易送出门去,甚至他还动过招婿入赘的念头。只是眼下的麻烦恐怕还是……殿下的心意。
舐犊之情与忠君之义,实在叫人难以取舍啊。
苏济铭轻轻搁下茶盏,眼望着面前意气风发、英姿卓绝的年轻王爷。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如泰山一般沉稳了,这样的英主,会是女儿的良配吗?
一个时辰后,诸事商议完毕,李郑二人离开,苏济铭却被单独留下了。
诚王摩挲着手里的一只断箭,眼神并未看向自己的老师,而是落在案上的一方白玉印章上,声音低沉飘渺:「令媛的心里怕是不好受,请老师安抚安抚。」
苏济铭思索了片刻,并未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个躬礼,刚要离开时,却又被叫住了:「罢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晚间,苏然正在和小秦昭玩数棋子儿的游戏,她把围棋子抓出一把来,让小秦昭你一个我一个分好。小秦昭很喜欢这个游戏,每次都能把半盒子棋子数尽。
「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唔?」他拿着最后一枚棋子,抓在手心里迟迟没有落下。
苏然笑着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问道:「怎么啦?」
「给爹爹。」他把手掌展开,白色的棋子躺在他的手心,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真乖,知道想爹爹了,」苏然一把把他抱起,用脸颊贴了贴他嫩生生的小脸,「走,去找你爹爹。」
苏然抱着小秦昭,往诚王的营帐走去。
帐里,诚王正站在一幅美人画前端详,画上的女孩巧笑倩兮,粉雕玉琢,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诚王的眼神却是空洞的,脸上也不见任何喜悦。
苏然悄悄走到他身后,想吓唬他一把。
「脚步太重了。」诚王突然说了这一句,即使看起来心神恍惚,他的神经也时刻绷紧着,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没劲。」苏然翻了个白眼,把怀里的小秦昭放下了地,他立马跑到诚王身边献宝似的拿出那枚棋子,诚王扯了扯嘴角,接了过来。
「这画上的姑娘是谁呀,怪好看的。」苏然好奇地望着前面的美人图,如文人骚客一般品鉴着。
诚王没有回答,他弯下腰抱着小秦昭回到里间,拿出一盘蜜饯给他吃,才转身回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凝望着画像。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沈家的闺女,芳年十六。」
苏然的睫毛一闪,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若无其事转过头看着他,笑笑转移了话题:「饿了没,我去下碗面给你做夜宵吧。」
「我想跟你说件事……」
「我新学会一种香辣火腿面,用蔬菜汁和的面……」
「然……」
「配上葱花、青椒丝和我特制的香菇酱……」
「沈家女儿世出名门,其族势力名望仅次何家……」
「吃完了面,汤头才是重中之重呢,掰碎了馍撒进去,那滋味……」
「我必须娶她。」
一片寂静。
苏然不敢呼吸,她怕自己一吸气,胸腔会疼的破裂开来。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像个老妇人在喃喃自语。
「明年秋分左右。」诚王的回答近乎耳语,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莫名地,他的心一丝丝抽疼了起来,越来越痛,像溺了水的人踹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开了这个口以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永远逝去了,他的心一阵慌乱。他想挽救补偿,却无从下手,急得像犯了错的孩子,急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苏然轻笑了一声,但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从今天起她就失恋了么?
「我知道了。」苏然眨了眨眼睛,逼回眼中的泪水,自嘲地笑了。
这样的失意落在他的眼里,仿佛又一把刀子戳进了他的心里,他就这么看着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远离他。
他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也是同样的踩在雪地里,一步一步从他的身边走开,说着不愿嫁给他的话。可是为什么,此时的心,比那时疼了千百倍。
这一次离开,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然然!」
这熟悉的名字,前世的父母才会叫她的昵称,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隐忍的理智溃不成军,紧握着的手心被她自己掐出了点点血痕。
她怕留下来就会心软会妥协,她会恨死这样的自己,于是她逃跑般,一头冲进了夜色里。
诚王急得双目通红,快速跑着追了出去。
苏然不管不顾地跑着,她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什么人,打翻了什么东西,一直跑到树林边,伏在树干上咳嗽了起来,越咳越恶心,吐出了苦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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