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开始恢复工作,先是命令双腿完整地跨进屋里,再命令身体侧转,同时命令右手关上房门,再命令双眼重新抬起,射向阿炎怀中的包裹。
襁褓中的婴儿只露出半张小脸,全身和鼻子以下的部分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地,密不透风。孩子睡得很沉,阿炎的哭声和王连甫的安慰声都不能惊醒他,只管沉沉地睡着----这个让他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喧嚣世界,还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揪心,可以让他放弃睡眠。
望着那半张裸露在襁褓外面的红扑扑的小脸,刘清远的整个身心都要酥软了,心脏甚至都要爆炸开来----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啊!父子首次见面的心情,真的让使用任何字眼来描述的试图都变得苍白和徒然。
刘清远张开嘴,说出了自他进门来的第一句话:“阿炎,你……你怎么来啦?”话一出口,刘清远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是一根若断若续的棉线,被人用力从喉咙里扯将出来,干涩而低沉,没有一丝一毫的质感,仿佛从唇间一溜出来就跑掉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虽然刘清远的声音如此低沉干涩,但阿炎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立刻停止了哭泣,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脸。她没有听明白刘清远这句问话背后所隐含的惊诧和薄情,也不想去探究,对于半年多没有见到的亲亲清远哥,只要他开口,说什么都是天籁纶音,都让他欣喜若狂激动万分。
阿炎说话了,话音里还带着刚才没有完全结束的哽咽:“是……是连甫哥哥的叔叔到我姨家来,告诉我姨说你已经处理完城里的事情,想我们娘儿俩了,让我们来找你的。”
刘清远大吃一惊:“谁”
王连甫吭吭吃吃地说:“是……副市长王有良。”
常燕坐在老侯的身后,一肚子狐疑,连珠炮似地提问,可老侯只管专心开车,除了一句“领导身体很好,你妈也很好。有什么事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只管奉命来接大小姐回家,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其余的话什么也不说了。
车窗外的雪片如席,依然飘飘洒洒无止无休。老侯怕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结成冰,把雨刷器开到最大档,刮得冰冷的玻璃吱吱地怪叫,与车轮辗雪的声音合成二重奏,让人听起来焦躁不安。
几十公里的路程,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艰难跋涉,满身泥浆的轿车终于完成这次接送任务,气喘吁吁地钻进滨海市干部家属大院,停在行署专员常明发家的门前。
常燕没等车子停稳,推开车门钻了出来,一阵风地冲向客厅,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已经穿门而入:“爸爸,什么事啊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天啊……这么大的雪!”
小刘遨听到妈妈的声音,跑着出来开门,嘴里嚷着:“妈妈妈妈,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常燕来不及理儿子,只客往屋里冲。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燕啊,想着换鞋,看你带进来两脚泥。”
父亲常明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从常燕进门、换鞋、脱大衣、走到跟前坐下,一直沉默不言。直到常燕坐稳身子,端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刚要开口发问的时候,常明发才摆摆手制止了女儿,顺手把一沓照片往茶几上一扔:“看看吧。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都是怎么回事?”
刘清远怔怔地看着老同学王连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叔叔,何况还是我的老上司。你能不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连甫沉吟了片刻,唉了一声:“老同学,你不要怪我。你知道的,我全家是从外地迁到王庄的,那时我才五岁。我父亲和叔叔都是我党隐蔽战线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地下党员。我父亲很早就牺牲了,叔叔才让人把我和母亲送到王庄,咱们才一起上学直到长大。叔叔的身份绝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你。后来新中国成立了,叔叔被分配到滨海市工作,但没有接到组织的命令,身份还是不能公开。我没有考上大学,还是叔叔悄悄地通过组织给我在市里安排了工作。这一点你始终觉得奇怪,也问过我是通过什么路子当上招待所所长的,我都含糊混过去了,就是因为不能透露叔叔的身份。现在□□都结束了,也就不怕告诉你了。”
刘清远张大了嘴巴,半天回不过神来。
既然说开了头,僵硬的舌头也似乎变得灵活起来,王连甫继续他的讲述:因为做了半辈子的地下工作,虽然已经进入国家建设战线,但叔叔谨小慎微的性格和低调隐晦、不显山露水的作事风格却没有任何改变,在建委工作上难免放不开手脚。你刘哥和韩得宝年轻,做事雷厉风行,看不惯叔叔的作派,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那一阵子,因为刘少奇的倒台,举国曾在地下战线工作的老领导都受到牵连,开始夹起尾巴来做人,叔叔更是不例外,对于你们对他老人家的明整暗治都一让再让,甚至忍气吞声得过且过。刘哥,是你和韩得宝做的太过了,不给叔叔一点余地,搞的他九死一生,这才留下这么大的这么深的积怨,以至于十年后风水轮流转,得以集中暴发。
是的,叔叔恢复工作后,抓到韩得宝的痛处和把柄----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也正是你刘哥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把他搞了下来,弄了进去,看来这辈子想翻身是难了。你再回头想想,跟着韩得宝这些年,刘哥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有没有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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