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如此。”朱总管对她的讥讽毫不介意:“当日五陵门败北,生擒薄云天夫人,我等目的已达,不愿赶尽杀绝,便欲休书一封,请薄门主派人接回。谁知她提出一个要求,请庄主向对方索要十万两白银,我等方知夫人此时病入膏肓,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清丈夫的真面目。不瞒你说,此事对于凛义山庄有赚不赔,倘若当真多了十万两银子,想必无人相拒罢?书信到达五陵门月余,有如石沉大海,又过了半月,薄夫人便去了,至今安葬在后山西海坡。至于江湖传言的身首异处挫骨扬灰,我等只好百口莫辩。”
她听得入神,眉头一时皱起一时铺展,始终沉默着。
薛子赫今天倒一副爱管闲事的样子,连着笑了几声:“庄主仁爱堪比孔圣。”
“薛副堂主----”
“不必枉费口舌,庄主抬爱,愧不敢当,薛某人自小家贫,书读得不多,忠义二字却还会写。”
“那是自然。”住总管手捻胡须,打个哈哈。
任适秋忽而问道:“薄云天收到书信,真的一次也未派人相询?”
“倒是我方的信使滞留北方数月有余,五陵门中一派祥和,连庄主都诧异不已。夫人带领门众奋勇当先,若非伉俪情深,为何如此不顾性命?薄门主不该如此寡情才是。”
“他与贵方合作,也是自愿的罢。”
“这等唯利是图的小人,庄主念其驯服,偶有杂事驱使一二。”
“我若归降,首当其冲便是取其狗命,庄主自也欣然应允?”
朱总管万没料到她主动投诚,与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那精钢宝刃一直为列疆国王室享用,如今成了山庄囊中之物,乃天大的一桩功绩,立即拍板。
她欣慰地点了点头:“谢谢。”
“今后同舟共济,肝胆相照,姑娘万勿客气。”
“多谢你终于让我知道薄云天有多可怜,杀这种人只会污了我的剑。”看着住总管面色由红转青,有些过意不去,由衷地安抚道:“入玉风堂时日尚浅,但杨堂主待我不薄,忠义二字,不巧也会写。”
不真诚还好,这一吐露心声总管大人更下不了台。薛子赫破天荒地发觉她的可爱之处,头一次产生并肩作战的冲动:“杨堂主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将仁义挂在嘴上,更不会以此为刀捅人要害。”
朱总管定定地看着二人,目光平和,嘴角都没牵动一下。你只好认为方才被任适秋戏弄的尴尬并不存在,或者稀碎在这狡黠的坦然中了。
酒壶已空,侍者掌灯,东南湿润,烛火都比别处微弱不少。她突然有些想家,虽然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也许只是想念自由的时光,和穿梭在时光中的人和事罢,只听朱总管道:“二位记得如何来到凛义山庄的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心绪刚刚平缓又气不打一处来。那帮所谓的精锐,委实看不出精在哪里,哦,也许不战而逃的时候精了那么一下子,不约而同弃刀跑路,扔她一人在狮子岭,差点儿酿成狮子岭惨案。至于薛子赫更别提了,力战不敌还好听点儿,他则被自己人出卖,夜里睡得正香,一根细细的迷香就给撂倒了,堂堂武林高手被下三滥的伎俩整得够呛,醒来已身在敌营,心在汉也无济于事。
她不禁看了一眼薛子赫,意图在对方脸上找到同样的情绪,可惜没情绪,他老僧入定似的闭上眼睛,对一切充耳不闻。
“有兵无将甚是可悲,有时有将无兵,也是绝顶凄凉之事。”朱总管道:“庄主一生最不愿眼见英雄无用武之地,时而感慨以二位之才,本该大展宏图不可限量,却屈居于岌岌可危的玉风堂。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大厦已倾,何必固步自封一同殉葬?
薛子赫叹道:“总管聪明绝顶的人,难道看不出鄙人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气氛再一次将至冰点,再厚颜无耻的人也坐不住了,朱总管的嘴角终于微微抽搐,起身道:“薛副堂主忠肝义胆,果然名不虚传,两位慢用。”
“等等。”他忽而转身。
朱总管停步,眼中尚有一丝希望。
“任副堂主为庄主惜才之意打动,已改变心意,这便面见庄主亲自道谢。”意味深长地抱拳相送:“薛某人冥顽不灵,连累之处还望海涵,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唱的哪出……
她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瞬间想到无数可能。保全实力假意投诚还是博取信任伺机行刺?姓朱的不是傻子,未串通好的戏码经不起任何推敲。
总不会薛子赫怜香惜玉,知她碍于身份不得不顽固到底,有意成人之美。面和心不合已久,生死关头居然很是反常,低声道:“照理我该谢你,不过----”
“咱们不是夫妻,不用患难与共生死相许了。男人做事无需女人牺牲,你有资格苟全性命。”
她干瞪眼:“照理我该谢你,不过好好说话会死吗?”
朱总管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位依依不舍,老朽先行回避。”
又一个不好好说话的。
她眼皮翻到天上去,心里滚过无数恶毒的话语,看着薛子赫人之将死却依然硬邦邦的样子,一贯的冷心肠淌过热流。这人行事甚不厚道,却非小肚鸡肠,自视甚高却极有担当,唯独毁于孤傲的性情,就算帮人未必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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