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洋洋洒洒说了满篇,先是说鬼胎来头不小,须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又说那鬼胎乃是妖孽托生,须在内城建塔镇灵。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冽,心中明白这仵作是活不成了。
果然,皇帝强自忍耐许久,当面重赏那仵作数张金饼。待那人出殿之后,立刻嘱咐小内侍到皇后宫中,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请皇后将人“处理干净”。
七十余岁的老仵作,尚未出得宫门就被毒杀。
皇帝怒意仍然未平,愤愤对小太子怒道:“宫外私情怀上的野种,也配生什么怨气?你着人,将那野种拿到宫外去给我喂了野狗,半点残渣也不准留!”
小太子面不改色,沉声应是。
他父皇不信鬼神,情理之中,也是小太子意料之中。若是真信鬼神和善恶之报,他亲娘被绞杀这四年,他父皇又是如何夜夜安睡在皇城中呢?
皇帝思来想去,又有些忐忑,问小太子:“睿儿你说,那仵作说的对吗?秦氏当真是自尽身亡?”
小太子顺着皇帝的心思,慢慢说:“秦氏身上并无外伤,面容安详,也无挣扎反抗的痕迹。她年纪尚幼,未能在显怀之前得父皇临幸。如今她孕相尽显,再由父皇召寝,便会立刻暴露。父皇天威在上,若是秦氏担忧父皇发觉她有孕之事而畏惧自尽,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面色狰狞:“秦家以为我愚蠢软弱,欺我辱我。秦氏若未自尽,我必将她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丧事从简,我要让她不得入皇陵!”皇帝发了狠话。
太子未立时搭话。昭阳殿内的一片死寂,又逐渐唤醒了皇帝的理智。
“…不,还是不能这样。”皇帝深吸一口气,“宫中本就对宝林之死有诸多猜测,朝上更对我杖毙永巷宫人有微词。”
皇帝本就因对宝林“一往情深”才会杖毙宫人,如今丧仪又怎能简陋?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秦氏性恭和顺,极愉婉以承欢,朕良深痛悼,以昭仪礼落葬。”皇帝咬牙切齿,宁愿将秦宝林塑造成魅惑君主的红颜祸水。
“再厚厚赏赐秦家。”他更愿将秦家高高捧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今日,只是一切的最开始而已。
太子冷眼,默默听着,只是在皇帝目光投射过来的一瞬间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恭敬地低下头:“阿爹说得是。”
太子回到东宫,立刻请来李将军和应粤:“父皇已经下旨,预计很快就要落棺。先生还请尽快,我们时间有限。”
应粤冷肃着脸,朝太子一拱手,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随李将军又回到了东宫。
“臣已仔细查遍宝林全身。”应粤没有丝毫避讳,照实直说,“所谓鬼胎,不过是个诌人的幌子,臣不通鬼神,也并不相信妖孽附身怨气不散之类的灵异诡事。”
他说得坦白,太子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咧唇一笑:“刚好,我也不信。”
应粤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太子继续说:“妇人有孕,腹内五脏六腑皆受挤压。死亡之后,内脏腐败产生气体,便会顺势将胎儿从产道之中推出。”
“乡间农妇难产而亡,不过一卷草席裹身埋在山岗。隔得几日,常能见到死尸娩出胎儿。秦宝林死后分娩,乃是十分常见之现象,与鬼神之说并无丝毫关联。”
小太子微微勾唇:“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胎儿娩出,倒真的确定了她有孕的事实。”
他回转身来,又问应粤:“可曾查出死因?”
应粤的神情明显犹豫:“臣不能确定死因。”
太子挑眉:“大司马送进宫的仵作,说是自尽溺毙。”
应粤微微点头:“周身无明显外伤,颈后脑后也无淤痕,眼睑上有细小出血,确实符合溺毙的尸体形态。”
太子疑惑:“那你为何犹豫,说不能确定?”
应粤有些拘谨:“但是尸体发现之时周身干燥…”
太子打断他:“衣服可以换。”
应粤停顿片刻,道:“最关键的一点,是尸身巩膜之上,一块块的小黑斑…这种斑痕只有在极干燥的环境中,加之尸身双眼未曾合拢,才会因脱水而显露出来。”
“所以…臣的判断是,”应粤压低声音说,“秦宝林是在十分干燥的陆地上,被溺毙的。”
这话说得太过自相矛盾。饶是李将军对应粤极为信任,也不禁提高了声音:“这如何可能?既是陆地,又怎能溺毙?”
小太子尚未答话,一直躲在他怀中的泰安却轻声开口,极低的呓语传入小太子的耳中:“我想…我知道秦宝林是怎么死的了。”
第31章 六艺
其实不需要泰安提醒,太子也已经猜到了秦宝林死亡的原因。
他入宫时日虽然不长,但也对“贴加官”早有所耳闻:内宫里常用的折磨人的法子,一层层湿了水的桑纸敷在口鼻之上,活生生将人憋死。
很是恐怖骇人。
小太子伸手轻拍心口安抚泰安,又冲应先生点头道:“先生不必担忧,我知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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