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胳膊,踮起脚尖。不说一个字,也无需说一个字,他知道自己只需稍稍嘟起腮帮子,眼睛对着程显那么娇懒懒地眨几下,他的程程就会招架不住,臂膀横在他臀下,把他当街抱起。
小胳膊环上程程的脖子,岳骏声感到一股珍贵而难得的安全感,在程显出现之前从未有过的。模模糊糊地,他幼小的的心里产生这么个印象,那就是只要他开口,程显就不会拒绝他,尽管那个时候,他是那么幼弱,而程显又是那样的充满力量。
“阿程,我看骏骏挺粘你的,以后要是哪天我出了什么事,你会替我照顾好骏骏的吧?”一次,张黎黎半开玩笑地对程显说。
这是句有点儿奇怪的话,康健幸福之人绝不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什么叫哪天出了事呢?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作出这样的预言呢?但凡听到这话的人,大都会说些什么,至少也会问点儿什么。可是程显却是什么也没问,他手里拿小刀替岳骏声削着铅笔,头也不抬地回了一个字:“会。”
断续的竖笛声飘荡在住宅楼间,夜深人静,听在耳中,格外分明。楼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了,程显明明感到困的不行,手里仍旧习惯性地捏着那片香烟壳儿,壳上还是那个未完的涂鸦。他低头看看那幅涂鸦,看不真切,就是通常小儿信手的几笔,骏骏的那几笔。
那一日,他到二楼妈妈桑的办公室找骏骏。那天有保姆在,楼下的场子里有些乱,他不得已长时间在岗,好不容易抽空上楼来,想对保姆说“先带骏骏回去吧,今天新世界不太平”,就见门里面,保姆已然在收拾东西,妈妈桑抱肘立在房间里。
见他来到,桑梓问他:“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程显道:“岳将军带人来了。”边说边蹲下,把走到他身边来的岳骏声揽到怀里。
岳骏声也反抱着他,用小手摸他的脸,对周遭的异常一无所觉。“程程,”他睫毛眨动,一只手伸到程显面前来,“看,我在学校门口捡到的香烟壳。”他展开三张金红蓝黄的烟壳子,喜滋滋地举到程显眼前。
程显握住他的小手,拈了个金黄的烟壳,看到烟壳内面的涂鸦。他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可爱,跟香烟壳的小主人一般的可爱。
“阿程,我马上让人护送保姆跟骏骏回去,你到下面去帮岳将军。”妈妈桑发话了,过来牵住岳骏声的手,将他带到门口,“来,骏骏,跟你的程程说再见!”
骏骏是听话的,他非常明白对妈妈桑不能像对程程那样耍小脾气,——他也只敢对程显一个人耍小脾气,连对母亲张黎黎都不大敢。只见他依依不舍地脱开程显的胸怀,两只眼闪着水色定定地睇着程显。他摇一摇胳膊,道:“程程,这个送给你。”指的是程显手里的香烟壳。
很快骏骏就跟着妈妈桑和保姆离开了,留下程显一个人半愣地望着那扇合上的门。慢慢地,他看向手里的香烟壳,像是看着什么意义重大的信物。这时,杨淮放派来的人在门外叫他,他不得已匆匆揣起香烟壳出去。
那一回差不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小时候的岳骏声,等到下一次他再见到那个送他香烟壳的男孩子时,已是张黎黎去世的噩耗传来的时候了。而这中间,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对楼的竖笛声吹完最后一个尾音,也终于不再响起。凌晨的风在楼宇间拂掠,黑虚虚的夜幕里有野猫的春鸣。
程显困顿不已地在窗槛前换了个姿势,决定在回忆将自己的意识席卷之前,先上床睡一觉。明天,他还要去看望他的叔叔一家。
六、
程显是被他的叔叔养大的。自他懂事起,他就睡在了叔叔家客厅里的那套破沙发上,一睡就睡到小学毕业。他的叔叔和婶婶都是没怎么念过书的人,早些年也在工厂做工,随着大批工厂的改制而下岗。之后他们做过各种营生,像是倒卖光碟、跑长途货运之类。那年头程显记得清楚,看着街市太平汽车往来地,实则很多人都过得艰难,像他叔叔婶婶这样的小市民尤其如此。老旧的楼房一角辟个小隔间,顶上搭一块蛇皮布,里面支个旧灯泡,里面黑压压地铺满盗版光碟。程显的叔叔和婶婶袖手立在隔间门口,一边抖抖索索地跺脚防寒,一边探头探脑地防着市容巡管。大人们在外边看生意,楼上二楼的单室套里,程显则带着堂弟程亮在家。通常程亮负责打游戏机,他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有时程亮会叫他:“别忙了,来跟我一起打坦克大战!”
程显站在水池边上洗青菜,脸上没什么情绪地,“你自己玩吧!”
程亮提提裤子,不再喊他了。
等到叔叔婶婶天黑回来,关门声乒乓哐啷,夫妻俩嘴里骂骂咧咧地,见什么骂什么,无一物看得顺眼。“你个小不死的吃死我!”这是婶婶最常叫出来的话,顺手捡起个晾衣架没来由地往儿子程亮脑壳上面抽,“赖在程家没床睡啊!”
程亮被抽得满房间窜,那边叔叔也光火了,“没事发什么死人气!”抓起一只碗往地上咂,“啪!”地烂碎。
“这只碗五毛钱一个哪!——”婶婶顿时心疼不已,跳上来推搡丈夫。两个人便在孩子们面前上演起一轮扭打。
等到了饭桌边,叔叔和婶婶大致平静下来。叔叔开了瓶白酒,——最普通的那一种,淅淅沥沥地斟上一小杯,一条腿蜷起在凳上,开始一言不发地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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