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手中牵着根绳子,大咧咧坐了下来,绳子另一头系的正是他自中原城寨中捉来的一只“两脚羊”,虽然如今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却仍旧看得出来,这青年穿的是大晋镇西军的戎服,瘦削得皮包骨一般,嘴唇干裂渗血,被绳子捆住双手,那小少年一扯便脚步虚浮跌倒在地上,竟不知被饿了几日了。却仍是眼神倔强,咬着牙不发一言,强撑着要站起身来,赫然便是失踪许久的杨雄。
那小王子不过十三四岁,生得黑瘦阴鸷,正是当初狠咬了陆升一口的乞丐少年。他自幼流落边疆,不知父母是何人,柔然人欺压他孤苦,中原人仇视他群族,故而无论哪边都令他受尽磋磨,心志也是愈发扭曲阴狠,狂戾凶残。他因陆升心软,而侥幸大难不死,自此后更时来运转,竟被赫连托寻到、称他本名郁久闾延珪,是当今柔然众部大可汗的第六子,要送他回柔然大部面见可汗。
若换作寻常人,自一个受尽鄙薄磋磨的小乞丐,乍然成了手握成群的奴隶、美女、牛羊,如山的金银珠宝的可汗之子,泰半是要欣喜若狂的。这郁久闾延珪却偏偏背道而驰,愈发恨意滔滔,犹若烈焰高涨。既恨郁久闾可汗冷血,任血肉流落在外受苦十年;亦恨亲娘早死,不曾护过他半点周全。更恨慕兰堡中众镇西军欺压他年幼,拿他百般作践。
不知为何,却尤恨陆升——当初咬伤陆升时,若是那人露出惊怒之色,骂他踢他、甚至一剑将他杀了,他倒也觉得畅快。然而那人却好似不知疼痛也没有脾气,非但半点不曾暴怒,反倒只拿一双温润好看的双眼看着他,隐隐露出几丝怜悯与哀伤之色。
更叫他好似被赤身luǒ_tǐ抛入冰湖当中一般,心腑深处刺痛不已。他分辨不清这心绪所为何来,故而竟将陆升当做了生平最痛恨之人。
只可惜赫连托寻来时,慕兰堡中死伤大半,剩余的也逃得不见踪影,这小王子要杀人泄愤也寻不到几个仇人,索性将一道流浪的几个孤儿尽数杀了,又活捉了杨雄,一路行来,将这青年军士百般折磨,方才稍泄了几分心中的戾气。
赫连托亲手割下烤得火候十足、油香沁人的鹿胸肉,放在石头托盘里递给延珪,丝毫不将几步开外挣扎起身的杨雄放在眼里。不过是小王子豢养的口粮罢了,不值一顾。
反倒是勾托狸咬着鹿筋,在一旁笑道:“延珪,你那两脚羊再不喂食,只怕要饿死了,还做什么口粮。”
那少年拿一双冷漠阴森的双眼扫过杨雄,仍是一言不发,只从堆积在火边的鹿肉盘里随意抓了条肉的肋骨,起身扔在杨雄面前。待那青年抬手欲取时,抬脚踩在骨头上,碾了几碾,将喷香鹿肉踩得沾满泥沙污垢。
杨雄却可怜巴巴垂着头,一言不发,等延珪收了脚,便一把抓住骨头,匆匆忙忙拍掉泥沙,狼吞虎咽地啃咬鹿肉,引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延珪扬起嘴角,蹲在杨雄身旁,犹如抚摸爱犬一般,轻轻抚弄杨雄头顶,柔声道:“你们中原人自诩士可杀不可辱,你这贱种却连蛮夷人脚底下的肉也吃得香,合该让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同袍们瞧瞧。”
杨雄饥饿了许久,连体力也所剩无几,如今难得有点吃食入口,生怕延珪临时变卦再度夺走,故而吃得囫囵吞枣,十分狼狈,更叫这群蛮夷心生鄙薄。此时听那少年侮辱,他只充耳不闻,将一根骨头啃得咯吱作响。不等他啃干净,一条长鞭带着凌厉风声劈头盖脸抽下来,杨雄急忙蜷起身体抱住头脸,将骨头护在怀中,任凭那狠毒少年发泄一般,抽得肩头后背皮开肉绽,鲜血缓缓渗出来。
延珪狠狠抽完一轮,见那青年奄奄一息,心中怒火方才稍歇,扔了鞭子冷笑道:“你如今活得连畜生也不如,偏生不敢去死。你们中原人嘴上说得漂亮,也不过是些贪生怕死的羊牯。”
杨雄缓缓睁眼,两行眼泪混着鲜血,无声无息淌下来,他紧扣住手中的骨头,嘶哑道:“陆大哥……陆大哥一定会来救我。”
这一招屡试不爽,那少年听他提起陆大哥,两眼便更明亮几分,藏也藏不住,面上却仍是阴鸷狠戾笑道:“他若来了,我一样活捉,与你作伴,一道当我的口粮。”
杨雄怒道:“做梦!陆大哥他本事高强,迟早将你碎尸——”
延珪大怒,一脚踢在杨雄脸上,踢得他满口鲜血,后半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那少年却一脚复一脚,踢得自己脚疼起来方才作罢,口中却仍是狠狠道:“整日里只会念陆升陆升,你倒是快叫陆升到我眼前来!东躲西藏算什么好汉,不过是另一头两脚羊,他日遇上,一样捉了下酒!”
四周蛮夷喝彩喧哗声此起彼伏,显是看得十分高兴。杨雄无从反抗,只努力蜷起身躯,昏昏沉沉任他施暴,却仍是竭力保留些许清明神智,牢牢护住藏在怀中的鹿肋骨,残余的烤肉香气徐徐散发开来,混杂在血腥味里,仿佛他不曾放弃的一线生机。
待得众人陷入沉睡时,他才将那截鹿肋骨取出来,抵在地面露出的岩石块上,小心翼翼地来回磨砺。虽然面容憔悴,唯有外明亮,再不复白日里那畏缩忍耐的神色。他忍辱负重,为的绝非苟延一己性命。那柔然可汗子嗣众多,却偏偏遣人四处寻回这小王子,足见此子在可汗心中分量格外不同。
另有一个疑点,便是这队人马有近两百人之众,如今寻到了小王子,却不肯直接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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