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准之类,还有三张去港的船票。他一张一张翻阅了来,又道:“那薛司令他近来如何?他真的到阳明山务农去了?”
吴清末两手攥到一块儿,抵齿而叹,“是啊,枪杆子这辈子怕是再难摸了,不如回去做那老本行,锄草种地。我半个月前去阳明山看望薛长官,戴着个笠帽,顶着个太阳在那儿松土,不细瞧还以为是个当地的老农。我就在薛长官田边的草庐里坐了一会儿,说起孙天魄投共的事,薛长官连声浩叹,说那孙大圣迟早后悔,说那天宫里的弼马温是好当的麽。又说起铺天席地的光复大陆的口号,薛司令不愿多谈,只说我们表现得实在糟糕,丢了大陆也没什么好说,且如今看那台北行政院的气象,似乎是旧僵尸借地还魂,一bō_bō地排斥异己,都懒得去提。没什么好说的,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薛长官无话可说,我也无话可说。”
一张张文件翻完了,柳五发现自己好像也无话可说。很早之前他就替老竹竿感到难受了;这些只对战争感兴趣的人都是这样,他们的所有才能都只为战争而生,一旦战争结束,或者一旦得不到重用,他们就只能慢慢凋零,跟养在笼子里的鹰一般地凋零。薛崇、吴清末、孙焱,无不是如此;倒是那个孙天魄,尽管柳五替他留在大陆捏一把汗,但是却非常得肯定那孙大圣不会跟他们一样凋零,——因为那个马仲芳的存在。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他柳五,他之所以到现在仍然昂扬跳脱,看着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完全归功于如今正身处西边那座岛上的那个大屁股,那个大屁股已经许他一个未来。兵败至此,于这些吴清末们而言,是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对他柳随风来说,却是一切行将开始。如果没有李沉舟,毫无疑问他会跟吴清末他们一般,窝在这景福街的餐馆里,斟着不太热的茶水,用来消磨那“良弓藏”的悲懑。这些志才并举的人的余生,都将如同这壶里的茶水,经过一轮轮的冲泡,由浓而变淡,再由淡而变无味。可惜柳五已没有机会来跟他们一道体味这fēng_liú被雨打风吹后的境遇了;在那覆盖一切的黯淡的天际,一线柔亮的光独独于他柳五脚下铺开,领他前进,引他上升,且将给予他从小就梦想的东西,——一个家,以及一个爱人。
于是柳五在心里对吴清末道抱歉,他是无法体悟他们的心情了。草草敷衍了两句,他便揣着手里热乎乎的信封,脚步轻快地迎着秋风和黄甸甸的夕照坐公交车回去自强新村。靠在最后一排临窗的座位上,他忍不住掏出那个记着那串可爱的清单的小本,一条一条地看,越看越高兴;又拿出笔,压着那信封,抵着车厢壁作起画来。先画个圆鼓鼓的半圆在左边,再画个圆鼓鼓的半圆在右边,两个半圆对接处,絮絮落落地戳上一串黑毛,短而卷曲,一旁打个箭头,书曰“大屁股的屁股”。然后在这个屁股的上方,往下划拉两个鼓突突的圈,圈圈的最低点,浓墨重彩地涂出颜色和形状都肖似巧克力饼干的乳,一边一个,再添个箭头,注曰“大屁股的奶”。画完了,啧啧赏玩一番,单从这副胸臀中,就感受到那“永不饥寒”的安慰。舒坦地长出一口气,他将小本阖上,夹着信封下车,拖着薄凉的霞光下扁斜的影子,无比满足地朝着那座水泥盒子进发。
——多少年过去,当初苏州街头那个蜷着脏兮兮的身子避风的小男孩,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一个人、一串脚步、和一双温暖的手。那双手拨开被他死死抱在胸前的破篮子,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然后扶他起来,搀住他的手,对他说:“走罢,我们回家。”
☆、金风玉露一相逢
圣诞节前半个月,一艘来自台湾的商用轮渡缓缓地自东边的将军澳、九龙湾驶入维多利亚港,于中环二号渡轮码头抛泊。海关职员从傍海的窗口里探出半个脑袋,远远地望见立在船首处的信号员手上扬起的旗。对着扩音器,他大声发问:“台湾的?”那信号员顶着初冬微凉的海风,胳膊“啪”地压下去,做了个肯定的回应。眼看着墙上的时钟就要走到自己下班的时刻,发上的摩丝抹得一丝不苟的海关职员一推桌子站起,冲着敞开的门对隔壁房间里一个剃着平顶头的同事喊道:“来了艘台湾的船,报告上说没有任何货物,只有一些被批准入关的人员,你去检查一下,没有问题就给予放行,然后就可以下班了!”重要的话放在最后,于是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脸上都显示出理解和满意的表情。那个剃平顶头的下属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向桌子后面穿玻璃丝袜的女秘书打个手势,讨要文件。打字机“嗒嗒”地响动,雪白的纸张覆着黑墨的字,被一格一格地吐出。一只手一攫,纸张到了平头下属手里,脚步声被疏织麻的地毯吞没,妆容黯淡了一半的女秘书用假笑目送那个下属出门,然后托着腮再次不安地等待,想着自己的男朋友是否能准时来接自己下班,及今晚的约会餐是在兰芳园还是在欧拉进行。
平头下属攥着报关表单来到码头,玫瑰色的晚彩映上他身上的羊绒衫,他举头而望,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等待区里那头仿佛吉卜赛人用于占卜或歌舞表演的大驴儿。只见那头驴儿毛色青顺,肚大臀圆,两耳绒绒地在那儿左撇一下,右撇一下,一个粉蓝粉红粉紫粉黄各色拼叠的花环戴在驴脖上,一幅苏格兰风格的长流苏织物担在驴背上,最后那尾臀相衔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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