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垂眸,细密纤长的眼睫将她的眸色遮掩于阴影中,她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明知或是欺瞒,鬼使神差,我竟应了他。竟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昨日还在唤我母后,眨眼便七窍流血地倒在了我面前,再无生息。”
颜逊与她通气,只为伺机下毒,让她袖手旁观即可。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她本是心善之人。因一时出宫自由,回金陵吊唁生母之欲,她做出了这样悔恨终生的选择,之后的日日夜夜,她时常会梦见这幕悲惨的场景,惊醒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抱愧与自责。
她甚至痛恨自己,无能更自私!
初入宫时唐潆便耳闻诸皇嗣无端中毒身死,又遥想颜逊既能下毒残害献怀太子,之前几位嗣君遇毒之事定是他所为无疑。故而她没有惊讶,察觉到太后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忙更紧地抱住了她,口上道:“阿娘,颜逊利欲熏心手段卑劣,他借人弱点设下阴谋,实是小人行径。您已做得很好,几位兄长我虽不得亲见,但就儿而言,您对我素来妥帖细致,想来对他们亦是如此。养育之恩深厚,他们泉下有知,又岂会怨怪于您?”
安慰收效甚微,太后不语,良久后才续说:“那之后,便是你弘哥哥了。”四个养子中,与她真正感情深厚的太子弘,唐潆幼时就常听宫人提起,但只是宫人,太后甚少提他,像是生怕将伤疤揭开,直面痛处。
“弘哥哥,我记得,他是染了天花。”古时,天花致命,且药石罔效,即便皇室,亦束手无策。
太后点头:“对。那时,我已在与颜逊斡旋,你父皇身体日渐好转,他只好暂且放下戕害嗣君,以趁皇帝病危而从中生乱得利的策划。”
照这般说,太子弘的死却与颜逊无关?唐潆忍不住追问:“之后呢?”
“之后……”太后眸色微变,她失笑道,“之后,他染病夭折了。”
听来似乎不如前例震惊骇人,但唐潆却知,太后心中定然更难过,更自责。她是信佛之人,佛家因果报应之说,她之前袖手旁观,于是换来爱子夭折的恶果,不正是报应么?非她所杀,又与她所杀何异?
都说感同身受是善意的谎言,但此时,唐潆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楚。她望向庭苑的方向,门窗紧闭,她不可远观,庭苑中那株树身上刻有划痕的海棠浮现在她脑海中,明知是伤心之物,却仍留着,日夜所见,该是如何悲痛。
唐潆紧紧地抱住了她,没有任何杂念,她只想好好抱她,犹嫌这样的拥抱不足以表达内心感受。她多想,将她的痛苦,将她的伤心,将她的难过,都留给自己,萦绕她一生的便唯有欢欣与喜悦,再无不好的事。
可,世事为何总不遂人愿?
“弘儿尚在人世时,因我与他感情深厚密切,颜逊多疑,生怕来日功败垂成。遂让我服下□□,我为取信他,自然听从,第三日,他便将解药给我。此举,意在使我畏惧,继而服顺于他。”牵机之毒,医正称其霸道坚韧,发作时心如刀绞如被箭雨。
太后却轻描淡写地带过,兴许是怕她听了难受,又或许……唐潆回味了太后适才的语气,竟从中品出些许释然与舒缓。她中了毒,受尽折磨,却仿佛将其视为偿还罪责的途径,甘之若饴。
即便服顺,亦是缓兵之计,颜逊后来事败身亡便是最好的佐证。那么,太子弘之后另有变数,却是颜逊意料之外,股掌之外了,这个变数……莫非是自己么?
唐潆将此疑问先压下,她有更牵挂关心之事:“这么说,那时,毒便解了?”残留在阿娘体内的余毒又是怎生回事?能迫她服毒一次,便有两次、三次……后来颜逊又迫阿娘服毒了?
很快,唐潆心中闪现过一个可能。
而太后的话,随之将她的猜测定音为实情:“阆风苑时,颜逊毒害你六哥哥,你父皇闻讯既惊且怒,情绪激愤下,濒临垂危。其时亲卫军伴驾,行宫又在京郊,于他有利,倘若皇帝驾崩,他定生事。我为瞒他,故而服毒,事败后他知我叛他,不曾与我解药。”
话已至此,先前的侥幸荡然无存。唐潆陷入了一种手足无措的局面,她本不该如此,愤懑亦可,恼怒亦可,痛恨亦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下的状态。但她实在不知,她有仇有怨,却寻谁去报?寻一具白骨么?将它从黄土里扒出来,使颜逊坟冢尽失,暴露于荒野之外,鞭尸解恨么?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瞒着她?如果早些告诉她,兴许能迫颜逊给出清毒之法,兴许能颁告诏令,遍寻天下能人奇才,更能让她将颜逊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她的情绪压抑在心中,面色已十分苍白,抱着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太后从她怀里松开,随即坐起身,仿佛知道唐潆想问什么,如儿时那般,她伸出手,抚摸孩子柔软光滑的后颈,声音是熟悉的温柔却又清冷:“这许多事,从起初便能避免。只因阿祁离世时,你父皇允她遗愿,只要颜逊不祸及自身,决不诛杀颜氏一人,故而他一忍再忍,纵容祸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她的声音像一缕清风,从唐潆耳畔拂过,是久违的告诫教诲,却令她沉重万分:
“小七,人都有弱处,都有软肋,无可厚非。但身为君王,当将其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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