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如此吧。”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江雪开口讲道,“明年之落樱并非今年之落樱,明日之朝阳亦非今日之朝阳。万物的生命皆无重来的机会,落去的樱花业已落去,即使感于人类的珍惜之情,也只有无能为力地化为泥土。而来年盛开的樱花,又是另一回事了,怎能说它薄情呢?”
宗三诧异地看向江雪,却发现江雪既没有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完全没法参透他的想法。
江雪又接着说道:“我们刀剑的付丧神亦是同然。若是能终身侍奉一位意气相投的主人,自然不失为一桩幸事;可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亦无法选择侍奉的主人,又何来薄情厚义之分?实在是没有……妄自菲薄的必要。”
宗三坐在和煦的春风之中,那春风带来的暖意却脩地从他周身消失了。仿佛严实的网被毫不留情地扯开了一道口子一般,寒意一下子涌进来,漫上了他的脊背,冻得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他的双唇嗫嚅着,视线游离着,终究没有再回答一句话。所幸糕点已经所剩无几,宗三便顺势收拾了碗碟,匆匆结束了这次不怎么轻松的下午茶,才不至于将自己狼狈的样子继续暴露在他人面前。
为何要说那样一番话呢?宗三百思不得其解。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兄长是如此真诚而直率,宛如澄澈透明的清水;然而这静水深流虽然清澈如此,也深得探不清底,望不见尽头。
说到底,休提江雪的那番回答,他连自己为何要那样说都不甚明了。或许又是那心底的蜘蛛作祟吧,然而此刻,当他块然独处的时候,那面目可憎的蜘蛛又匿去了踪迹,留下那张被撕开一道口子的蛛网,开口处流进来的却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暖意。
他想起了在骏府城的日日夜夜。想起了微凉的夜风钻进偏衫宽大的袖子的感觉,想起黑暗中点起的灯火的温度,想起了在骏府城看到的星空,大约也就是今晚这样的吧。
仿佛一只以心为巢穴的蜘蛛。
越是面对至亲至信之人的时候,越是以恶意、谎言、猜疑与嫉妒为蛛丝,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自己的本心包裹起来,然而这网非但不能保护自己,反而一点点地蚕食着自己的精神。一旦这只可怖的昆虫的阴影笼罩在心头,他便如同它的牵线人偶一般,不断说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妄言。
坦诚地说,宗三在为那日自己的言行而后悔。
明知自己的过往无论有多少蛮不讲理的痛苦与遭遇,都并不是江雪的过错,为何采取了那种仿佛责怪江雪一般的言辞呢?
宗三琢磨着总该为这件事向江雪好好地道个歉,可无谓的骄傲和矜持偏偏在这种时候添乱。不知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他现在的主人是一位好战而寡情之人,身为人类的审神者似乎比这些刀剑的付丧神还要缺少人情味,凡事皆以对战争有利与否作为判断的基准。这位主君一眼便看出了江雪的潜力,因此穷兵黩武地让他频繁出战,以尽快提高他的练度;另一方面,宗三的出阵时间也并没有缩短多少,但未曾与江雪配属至同一个队伍。拜此所赐,江雪刚来到本丸的那段时间,宗三并没有什么机会与他好好交谈。
好不容易出阵的任务不那么频繁了,宗三又发现不知何时,江雪与小夜之间的关系已经一天天地融洽了起来,更何况三人之间似乎早已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氛围,若是这时再提起那日的事情反倒有不合时宜之嫌,显得自己多虑又狭隘,几近不解风情了。
转念一想,即使向他道歉,又是期望着怎样一种回应呢?得不到原谅,自然是他不愿意发生的,况且江雪并非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可若是江雪原谅他——光是想象江雪用那种认真而又带着少许不解的眼神看向自己,对自己说:“虽然我并不明白你是为何事而道歉,但是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的样子,宗三便觉得无所适从,心里的愧疚非但没有消弭,反而在这样真挚的包容之下,变得更加沉重了。
于是便这样没有期限地拖后了下去。师走月过去的时候,天空的白群色从连月不散的阴云之下露了出来;睦月过去的时候,庭院里的薄雪上往来的付丧神留下的脚印消失了;如月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几场甘露落在那方浅浅的池塘里了。
弥月正是春意漫上枝头的季节。
那日午后,宗三不过坐在缘侧上,与兄弟分享着几块私下从万屋买回来的糕点罢了。恰巧碰见歌仙也路过此处,念及他长期担任近侍的辛苦,以及在细川家的时候对小夜的照顾,便邀他一起坐下。
宗三本无意赏樱,但那天的樱花落得着实是酣畅灿烂。面向庭院,目光所及之处都落了点点薄红,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天空中飘成粉色的流云,点缀在浅葱色的一片无垠之中;在地面上则积成粉色的波浪,几欲掩盖嫩芽的若草色。这种卑微而又高贵的植物仿佛以飘落为真正的生命似的,丝毫不吝惜留在枝头的光阴,在风的助力之下,它们落在池塘的水面上,落在石板铺就的径上,落在缘侧的地板上,甚至落在障子没有合严的房间的榻榻米上。就在他们吃着糕点的这片刻之间,身上也不免沾上片片落英了。
这实在是漫无止境的战斗之中难得的安宁与美景,因此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在那灼灼夺目的花朵之上,歌仙还不禁开口咏起了和歌。
“其终必散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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