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从锻刀房走出来,刚一踏上缘侧的地板,受了寒气的木质结构便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冬日的白昼如同马蹄踏过草原的瞬间一般短暂,在这样的早朝,日光还未穿透远处的重峦叠嶂唤醒这里的生灵,庭院里唯有结着薄冰的池塘反射着同样积着薄雪的石灯笼所发出的朦胧光芒,借着这一点薄明,江雪才得以看清不远处在走廊尽头伫立着的人影。
大约是听到了声响吧,那人转过身朝他走来。青年模样的人穿着素色的行灯袴,披了黑色羽织,走到他面前便伸出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歌仙兼定,在这个本丸里担任近侍一职,迎接新人自然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以后你也是这里的一员了,请多指教。”
江雪也伸出挂着念珠的右手,合乎礼仪地握了握他的手,说:“我是江雪左文字,请多指教。”
歌仙兼定点点头,“那么事不宜迟,就向你简要介绍一下这里的基本情况吧。”说完便引着江雪沿着庭院走了起来。
关于作为付丧神被召唤的缘由以及各所的功能的介绍,最终在这间被同僚们用于食事的和室中结束。离固定的早餐时间还有些功夫,江雪便随歌仙兼定一同在这里等候。
不觉之间,阳光已经照进了纸门的间隙,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柱。在和几位有或没有过一面之缘的付丧神打过照面之后,那一道粉色的身影出现了居间的门前。
“……啊,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来人看到江雪,在门前愣了一下,马上又回复平时的笑容,招呼身旁的短刀说:“小夜,这就是我时常提起的江雪兄长,去问个好吧。”
于是绀色头发不服帖地翘在脑后的短刀便走过来,略显生涩却又端正地一礼过后,说着以后要承蒙兄长关照了云云,这一类的套话。
江雪刚刚作为付丧神显现不久,似乎还没有做好应对这样的场景的准备,不巧江雪又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性格,他只得拉住那孩子的手——那双手明明比他小了一圈不止,却已经失去了孩童应有的稚嫩,回答道:“不必拘礼,称呼按你的习惯来就好……小夜,”他尽量柔和着脸上的表情,犹豫着叫出幼弟的名字,“彼此彼此,作为这里的新人,我这个兄长也要承蒙你的关照了。”
这孩子虽然在历史的颠簸之中,由于种种缘由未曾谋面,但关于他的事情江雪早已有所耳闻。未能陪伴在他身边,尽到兄长应尽的指责,实在是憾事一桩。既然有缘在此处相逢,便该尽一点绵薄之力,弥补这个遗憾吧。江雪左文字如是想道。
可是啊,可是,即使陪伴在身边,也未必能尽到兄长应尽的职责啊。
江雪抬头,看见那个背光站在门口,低头对着他们微笑的人。
“宗三?”他开口唤他。
宗三脸上的笑意更漾开了一层,在他们旁边坐下来:“是,是我。兄长该不会是认不出我来了罢?”
宗三左文字变了。记忆中藤紫色的头发不知为何变作了朱鹮的飞羽一般艳丽的粉色,原本与他相同的蓝色眼睛也成了一蓝一绿的异色瞳。
最让他感到陌生的是那个笑容。这副熟悉的五官,何时开始会露出如此陌生的,徒有其表的微笑呢?
“这也难怪,毕竟我成了这副模样,而兄长还是一点都没变……”他微微欠身表示敬意,“一如既往地美丽而又强大呐。”
是分别太久的缘故吗?就连嗓音似乎也与记忆中的不甚相同了。江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宗三,努力地回溯着记忆中已然模糊了的他的形象。
他隐隐觉得宗三刚才那话里似乎别有深意,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可又探不清究竟,只好木讷地问道:“宗三,怎么会变成这样……?”
宗三沉默了须臾,他的目光落在别处,用事不关己一般的口气说道:“在江户城时候,没有逃过那振袖火事啊。之后又被再刃了而已。”
这下江雪真的无言以对了。他默然看着宗三袈裟上的刀纹,是了,唯有这个还是没有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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