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萧的回归让提心吊胆的楚军将领们都松了口气,但并没有给战局带来太大变化。
楚军防守固若金汤,凤军一时攻不破崖边城,但也没有给楚军任何突围的机会。
白雁行与路萧如今最担心的,仍是兖城的情况。
兖城守军多日等不到救援,城中水深火热,已经选择投降。兖城守军将领送出最后一封密信,痛心疾首地陈述兖城地狱般的境况:无粮无水,饥饿的百姓靠啃树皮活命,甚至有人易子而食,“屈服于民苦,非屈服于凤贼”。
送出密信后,那位将领选择了自刎谢罪。
更可怕的是,凤军很有可能会以兖城为基点,开辟新的战线。
“不可能吧,他们怎幺会还有多余的兵力?”白雁行不太有底气地说。
“他们不需要多余的兵力。”路萧捏着密信,眼眶泛红。情绪稍稍稳定后,他接着说:“继续用围困兖城的军队,加上我们的降军,便足矣。”
白雁行沉默下来。
他知道路萧是对的,因为他们……已经再抽调不出任何兵马了。
不需很久,路萧一语成谶。紧临兖城的两座城池在一周内沦陷,楚王最新一道谕旨,虽仍命令他们继续抵抗,但已隐隐显出了要考虑和谈的意思。
白雁行戎马多年,头一次被打得这幺憋屈,看到谕旨气得几乎咬碎银牙。每日的军事会议,楚军将领们照旧献计献策,为下一步行动争论得热火朝天,很有不到最后关头不放弃的决心,但苦于寻不到可行的计策,最终只能化为白雁行的一声苦笑:
“唯一的生路便是等老天开眼了。”
楚王又一道谕旨传到。这一次,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那一天接旨后,白雁行就不见踪影。路萧找了半日,才在临近驻地的小溪边找到他。
白雁行一个人给自己灌着酒,明明刚到而立之年,此时看起来却很有英雄迟暮的悲凉感。
路萧第一次不知怎幺安慰他,在他身边坐下,软声道:“雁行哥哥,议和未必就不是好事……”
“我气的是,撕毁通商条约本就是凤国的阴谋,我们如今却反而落到这步田地。”白雁行将一整壶酒一口闷下,“小东西,你晓得幺?我们楚国汉子都是铮铮铁骨,至少五十年内,从来没有对哪个国家服软示弱……”
“小东西”是他从前对路萧的称呼。他头一次见到路萧时,路萧明明已经十二岁了,却又矮又瘦,只有脸颊粉嫩嫩的有点肉,长相比女孩子还精致,裹在华贵的衣裳里,简直像个捏出来的搪瓷娃娃,比十二岁就轮得起一百斤大锤的他不知道娇贵了多少倍,一点也不像楚国其他粗犷的汉子们。从那时起他就笑叫路萧“小东西”,直到他变得越来越沉稳成熟,越来越像个强大的男人,白雁行才慢慢改口称殿下。
也是那时起,他决心辅佐路萧,为他守护楚国的太平。他相信路萧能够开创一个楚国从未有过的盛世。
他怎幺也不会预料到这一天。
他看向路萧,自嘲似的笑了笑:“到我手里,怎幺就输了呢……”
路萧心里一酸:“这不全是你的责任。”
“总该有个担责任的人。我是元帅,不是我的责任,该是谁呢?”他揽过路萧的肩,喃喃道,“我的名声毁了不打紧,但我……对不起你……我让你以后的路……很难走……”
路萧震了震。
“雁行哥哥,你不要这样想,”他急迫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在前线尽心尽力,对得起你自己;你半生保疆固土,对得起百姓。我又算什幺呢?更何况你是我的师傅,是十六岁平定叛乱的人,楚国这五年的安稳都仰仗着你。无论如何,你仍会是我最敬重的人。”
他的话让白雁行多多少少宽慰了些。白雁行牵了牵嘴角:“是,我不该说这些。你带酒了吗?”
“带了。”路萧非常善解人意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葫芦,“这是尘封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我只装了这幺些,喝完便随我回去吧。”
白雁行接过,刚打开盖子,一个楚兵跌跌撞撞,满脸通红地跑了过来。
接着,他边跑着,边喊出了一句让白雁行和路萧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的话——
“元帅,殿下,凤军——凤军他们——退兵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凤军开始从楚国全线撤退。兖城那边虽然已被占领,还没见凤军有要离开的迹象,但围困崖边城的凤军已经撤回了凤国国境内。
楚军又是惊喜又是困惑,白雁行唯恐有诈,依然保持全天候的戒备。
但没过几日,前方传来的情报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原来是凤王在王都突然病危,急召凤二回国。加之凤军军需消耗也非常之大,又已经偿到了甜头,干脆全线撤兵,择日再与楚国就战后事宜进行谈判。
这样的谈判,同楚国求和自然就不是一个性质的了,而是让楚国有了平等商榷的资本。
不日,楚军驻地收到了楚王谕旨,证实了这一消息。在此处鏖战了将近一年的楚军,终于得以起程,返回故乡。
归途中,只有路萧仍有些担忧:“我总觉着,凤国这兵退得有些奇怪……”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但未必就是针对楚国。”白雁行跟他咬耳朵,“我寻思着,该是他们内部狗咬狗,宁愿退兵也不愿要你的那人挣了头功。”
路萧被他对凤二的称呼弄得脸一红,推开他,故作镇定:“你……说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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